“后悔……”楚尧细细品了品这二字,垂下手道,“非是后悔。女君可记得,那日树下,我与你说过,她喜欢热闹。”
“我记得。”
“可我……让她孤单了好多年。是时候,送世人去陪她了。”
“疯子……你这个疯子……”
“所以,烦请女君先行。”
话音落地,剑尖直刺白婴胸口。白婴本能地偏过头去,还以为在劫难逃,不想变数突生,几十个杀手从四面八方跳进了鹿鸣苑。她定睛一看,带头的竟是向恒。白婴一句咒骂的话哽在喉头,终归是忍住了。
眼看利刃破风,铺天盖地地袭来,楚尧顷刻扭转剑式,回身迎上。来者俱是身手不凡,相较叶云深的山鹰也不遑多让。白婴正琢磨着向恒这娃上哪儿找的高手,就见弹指之间,高手们被楚将军连着劈了好几个。
一时间,花园里血雾弥漫。
白婴心知这些人压根儿拦不住楚尧,向恒更是明白楚尧的可怕之处,他不敢耽搁,趁着尚有几人能缠着楚尧,利索地飞身上前,拎起了白婴。他见白婴受伤,迅速扯出鲛纱为她包扎。就在这间隙,杀手又死了将近十人。
白婴抹了把脸上的水泽,推搡他道:“不是不让你蹚这浑水?你怎么偏要来!快走!”
“一起走!”向恒斩钉截铁。
“你姐夫疯成这样,你带着我,只有殉葬的份儿!”
“那就,一起死。”
“向恒,你!”
白婴气得头晕,心知继续拖延,只能把向恒的命一块儿搭进去,索性不再反对。向恒一把将她扛上肩头,刚要提起轻功,楚尧踢过脚边的铁器,直贯他的胸膛。他下意识地举剑一挡,硬生生后退数步,被磅礴的内劲震得呕出一口血来。不及向恒反应,楚尧已然逼退面前围攻的三人,一掌拍来。
“找死。”
掌势刁钻,向恒避无可避,咬住牙关硬受了这一掌。他借着掌力起跳,人到半空中顺势洒出一包粉末。楚尧抬袖遮掩的同时,二人便已逃出生天。花园里的杀手余下十来人,大抵是为给向恒争取机会,尚未撤离。
众人面面相觑,犹豫着谁也不敢率先攻上。楚尧掸去衣上尘灰,神情愈见嚣狂的杀意。身形将动,他忽然看见白婴方才落脚的地方,有一块两指大小的铁牌。楚尧怔了怔,旋即极其缓慢地蹲下,将那铁牌捡起来,细细打量。
那上面,刻着二月初七,最底下,是个端端正正的“逸”字。
他的指尖微微战栗起来,头疼得像是遭人活活劈开。无数散乱的画面和跌宕的声音如海啸般涌来,将他彻底吞没。
——兄长,今天是你的生辰啦,我特地跟婶婶学了煮面,香菇肉末鸡蛋面哦,你尝尝好吃吗?婶婶还笑话我,说我将你的生辰记错了。我哪有记错,这生辰牌上明明写了,就是二月初七。
白婴言笑晏晏地说:我来算算,鸡蛋,一个铜板,香菇面条一个半铜板,精瘦肉半贯钱。
——兄长,你为什么总喜欢看兵书呀?这上面的话,我一句都看不懂,什么叫兵不重伏?
白婴信誓旦旦地说:我哥跟我讲过,兵不可重伏。
——兄长,我昨日又闯祸了,述哥是不是为此同你起了争执?我知晓,他们都怪你包庇我,还说这样下去,我迟早会无法无天。我错了,以后,我都会乖乖听话。
白婴气哼哼地说:行,我废,那还不都怨我哥。
白婴说,我哥耗费心血教我好几年的东西,一夜之间,便被大将军粉碎干净了。
白婴说,忘了吧。
白婴说,这样记着,不痛吗?
最后的最后,白婴笑时所讲,我喜欢你。绝望时坦言,该疯的人,是她。都像走马观花,一一重现。他注意过的,不曾留心的种种细节,都慢慢串联起一条线。
他原本怀疑她是叶云深派来的细作,一直有意地模仿着他的阿愿,可他从不深思,白婴情起何处。以及……她为何会重视赵述将受到的惩处。
楚尧低低地闷笑两声,继而站起来。铁牌捏进他的掌心,因太过用力,指节和手背都变得惨白。他环视周遭杀手,沉声问:“他们,去哪儿了?”
有人接了句:“不知!就算知晓,也不告诉你这疯子!”
楚尧稍是颔首,下一句,断了他人生死。
“那么,留你们,亦是无用。”
城郊的一把火,烧着了鹿鸣苑。遂城之内,万民惨遭兵燹。秋宴当日,城中不设宵禁,暴起的战俘四处杀戮,百姓仓皇之中,纷纷涌出了城门。一场惨烈的祸事延续到亥时,天幕上突兀炸开了焰火信号,城外待命的三千精兵即刻策马,回城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