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婴摇摇头,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七章
多少钱能亲一口
至夜。
也不知是不是被楚尧掐了一回,白婴心绪不稳,致使药人的后遗症越发严重。
她起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细细整理着这些年有关楚尧的消息。她所知晓的,其实尽人皆知,随便拎一个三州的小孩子,都能讲出楚尧十八岁戍边,十九岁战败,其后四年,叶云深两度叩开遂城大门。至楚尧二十三岁,绝境反击,打得二十四国一夜变成十六国。再然后,他常年养伤,但十六国依然没找到翻盘的机会。
若说唯一的疑点,便是当年叶云深都领大军入了城,前面败过四年的楚尧,怎的突然所向披靡?
最为合理的解释,那年的一役从头到尾都是个局。但楚家军损失过于严重,又十分启人疑窦。
莫不是……那年还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刺激了楚尧?
白婴思来想去,都解不开这个谜题。她琢磨着待回到遂城,无论如何都要想法子留在都护府,不能被囚进狗尾巷,如此一来,她才好打探有关楚尧的种种。
她认真盘算着,时辰一晚,城中万籁俱寂。白婴望着床帐,迷迷糊糊间,便睡了过去。她做梦都梦到楚尧掐她脖子梦里的情绪较之白天更为激烈,她只觉心如刀绞。大抵是这刀绞绞得太有实感,慢慢地,痛便从胸腔蔓延,祸及五脏。先如针扎,再如刀剑加身,最后,便是道道天雷,劈得她死去活来,诛心剜骨都不足形容这等剧痛。
白婴隐约晓得自己是药人后遗症发作,想竭力醒来,身体却似飘浮在无尽虚空,一味的下沉。她穿过岁月的长河,依稀回到奉安二十五年,看见京中热闹的七夕节。
她还记得,那一日,楚尧抱着她跃至城里最高的望仙楼顶上,陪她观星赏月,别了一朵艳丽的芍药在她耳发上。她懵懵懂懂地问楚尧何为七夕,楚尧与她说了牛郎织女的典故后,便打趣道:“天下的有情人,都想一世厮守。我的阿愿快长大了,可有遇上这么一个人?”
“有。”白婴点头,“我想和兄长在一起一辈子!”
楚尧怔了怔,哑然失笑:“阿愿清楚在一起一辈子的含义吗?”
“清楚呀,我要嫁给兄长!”白婴摇头晃脑,“你说过的,将来要娶我,要爱我,我都记着呢。”
楚尧戳她的脑门:“那我上了战场你怎么办?万一兄长回不来了呢?”
“我随你去!”白婴信誓旦旦,“兄长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无论生死?”
“嗯,无论生死。”
楚尧敛了笑意。那时他的眸中有星河流转,熠熠生辉。他想了许久,仿佛下定决心般,对白婴说:“那你……等我一年,可好?”
白婴想问他要去何处。
可她的少年字字铿锵,许下了诺言。
“一年之期,此后,生死不弃。”
“好。”
白婴还以为,楚尧当真会离开一年。但实际上,楚尧仍是日日伴在她身边。
分明二人并未离别,梦魇中,却是换了天地。她应下声后,楚尧飞身下高楼,把她一人留在了原地。她声嘶力竭地喊他回来,他尤是决绝前行,没入了人潮里。
周遭的光影越来越暗,浓墨吞噬了亭台楼阁,憧憧烛火。喧嚣的街景归于死寂,来往的行人逐一消失。白婴再寻不到楚尧,她的视野里,除了黑暗,空无一物。
睡得正安稳的楚将军冷不丁被一声尖叫惊醒,紧接着,他就听到,隔壁传来了白婴哭丧似的“楚尧你别走”五个字以及,她那真的是在哭丧的绝望啜泣。
完了,入睡前忘记去把白婴绑起来了。
他默了默,堵住耳朵想翻身继续睡。隔壁的白婴:“呜呜呜嘤嘤嘤啊啊啊,楚尧!”
到底有多大仇?
良久,白婴梦中的黑暗被云层后的天光撕裂。她极目所望,城郭倾颓狼藉,黄沙遮天蔽日,天地间唯余愁惨的白茫她踽踽独行,抬头看见了破败的城墙上有硕大的“遂城”二字。身边的铁骑在穿梭,有人哭喊,有人尖叫。刀兵交接声回荡在方圆之地,震耳欲聋。
隔着很远很远,有一名无头将军自城中奔出,追着撤退的十六国大军急速往前。她被困在飞驰的马蹄间,一时不知所措。她见无头将军越跑越近,越跑越近,猝不及防,她认出了那身银色铮亮的战甲……
多少次,在那人出征前,她曾亲手擦拭过的战甲。
红尘人事,俱在此刻灰飞烟灭。她的眼中,只剩没有头颅的倒影。
她感觉不到痛苦,甚至,她的四肢都失去了知觉,血液停止了流动。她忘了呼吸,讷讷地等着无头将军来到她的面前。他止下脚步,像是见到她,便已了却毕生夙愿,轰然半跪在地。怀里抱着的头颅滚下来,她对上了楚尧枯败的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