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尧身形晃动,虚扶一把老大夫,问:“有何不妥?”
老大夫像是压根儿听不见他说话。
沉思片刻后,老大夫出门让店内伙计取来针包,仔细关上房门,才又折返回床前。他选了一根细长银针,精准刺入白婴的胸口。旋即再取出一观,整个人与进门时的态度截然不同。
老大夫的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还隐隐有些担忧,踱了好几个来回,像是才想起了屋子里还有另一个人似的,他转向楚尧道:“敢问公子,你二人是何关系?”
“与看诊有关?”楚尧温和反问。
“对。”
楚尧想了想,云淡风轻道:“准确说来,我与她,没有太大关系。”
“既是如此,那公子离开吧。这位姑娘的伤,老朽自会设法。”
这就奇了。寻常的大夫,岂能说出这种话?
自打山鹰撤退,楚尧就觉察白婴身上藏有秘密,眼下这老者的举动,越发证实了这一点。他闲散地负起手,笑容可掬:“那如若……她与我有关系呢?”
老大夫见他出尔反尔,怒上眉山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老朽在乌衣镇几十年,从未见过你。你行踪鬼祟,这姑娘又伤得不明不白,想来你定是敌国奸细。你走不走,再不走,老朽就要报官了!”
楚尧瞥了眼老大夫,继而不慌不忙地坐在桌边,倒了一杯冷茶。
“报官吧。”
“顺便告知知县柳成信,楚某路过,视察此地民风。”楚尧拿出都护府令牌,轻轻搁在了桌面。
老大夫一愣,“扑通”一声,直直跪在了他的脚边。
“二十二……二十三……”
床沿上,整整齐齐摆了二十三根银针,俱是从白婴的穴位里拔出。每根银针的针尖,黑中泛着丝丝诡异的青色。老大夫将最后一根银针取下,抖着手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冲着楚尧恭恭敬敬做了一辑:“都护请看。”
楚尧奇道:“怎么造成的?”
老大夫没有急于解答,反而捻起白婴身边的那块薄纱,问:“都护可识得,这是何物?”
“不识。”
老大夫解释道:“此物……老朽方才也不敢确定,直至看见这女子伤势,甫得以肯定,这是鲛纱。所谓鲛纱,乃是用天山上雪蚕所吐之丝织成。雪蚕少见,因其身体在阳光下能如鱼鳞般折出五彩的光泽,是以蚕丝织的布又名鲛纱。此物能隔绝水和鲜血,令其无法渗透而出。这女子将鲛纱戴在身上,就是为防自己的血气扩散。”
楚尧眯了眯眼:“血气扩散……会如何?”
“回禀都护,老朽不敢隐瞒。今夜若非老朽谨慎,都护福大命大,恐会酿成大祸。万幸,这女子伤得不深,恢复得也极为迅速,那条刀疤,眼下已快结痂。否则,寻常人但凡沾上丁点她的血,或将立即毒发身亡。这女子……本不该留。”
老大夫看向白婴,目光依然狂热,却又带了些许怜悯。他叹一句,道:“老朽早年出生医家,行走江湖也曾钻研过毒蛊一道。后来是惹上了仇家,才远避边关。都护听说过炼制药人吗?”
楚尧微微颔首:“略有所闻,只知起源于南苗一带,如今已绝迹百年。”
“说是绝迹……”老大夫摇摇头,“可人是贪婪的,总想靠捷径变强,这炼制药人,就是其中一个法子。世上不知有多少人想窥其门道。老朽活到这把岁数,也是头一回见到活着的药人。”
“白婴……”楚尧意味不明地念了声她的名。
老大夫闻言惊道:“她是十六国女君,白婴?”
楚尧不置可否:“你继续说,药人如何。”
“药人……”
老大夫强行定了定神,用了须臾的间隙来消化堂堂西北都护和令人不齿的十六国女君竟然同一晚上出现在他小医馆里这种大起大落的情节,下意识擦了擦额角,他才道:“炼制药人的过程,十分残忍,据书里记载,需用无数剧毒和蛊王摧残宿主,其痛苦非常人能想象承受。也因了此间折磨,一旦药人成功,大多会神志不清,从而滥杀无辜。即使当下还清醒着,也会日复一日地在药人后遗症里承受煎熬,到最后发疯。这女子的体质强悍霸道,老朽判断,她的血气若是扩散开来,极有可能形成毒瘴,轻则影响方寸之地,重则……”
“说。”楚尧收敛了温和之意,眉宇间不加掩饰地覆上了凛冽。
老大夫一颤,垂首道:“重则……屠城也不外乎此。”
“屠城……”
他低低重复,指间摩挲着茶杯,看不出深藏的心思。
白婴不想杀他。
这是楚尧得出的第一个结论。在他不知她是药人前,她有大把的机会,取他性命,重创都护府。她若真是叶云深的棋子,依着叶云深布局天途关的计划,白婴就是他针对自己的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