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逸没吭声。
向恒听得懵懵懂懂:“什么,意思?”
白婴耸肩道:“那星天鉴里主事的山羊老道,昔年观星象,说将星主七杀,与凶星交汇,直逼紫微宫,将成国难之兆……”说到此处,她意有所指地瞥了瞥苏逸,末了,方继续道,“因这星象,老道撺掇皇帝搞死你姐夫。皇帝本就不愿让楚家军的名号延续第三代,但又不能做得太过明显,好死不死,你姐夫顶了那口锅,顺利让皇帝出了个阴招。十七岁的少年人,三天粒米不进,滴水不喝,换作寻常人,是不是早死了?也就亏得你姐夫骨头硬。”
向恒想了想:“所以,结果,如何了?”
“结果,隔了三个月,你姐夫趁那老道出宫,半路上把人给掳了。”
“杀了?”
“没有。那人无实权,身份却极重,杀了不好交差。你姐夫直接把他扔进了一个尼姑庵的澡堂里。”
向恒无语。
白婴憋了半天,没憋住,又笑倒在躺椅上:“那时没有尼姑洗澡,你别误会。只是你姐夫提前布了局,无数百姓都看见那老道被一群尼姑用扫帚打出了尼姑庵。此后,那老道身败名裂,没多久就郁郁而终。”
向恒拿自己和他姐夫比了比。
十七岁啊……
心机怎么能重成这样的?他难道就没有半点少年人该有的天真烂漫吗?
向恒默默地往后退,争取离他姐夫远些。
白婴笑说一句“亏你想得出”,而后,她望向远处山顶,目色变得辽远而恍惚:“我梦见你带着我,述哥,还有五哥,趴在那尼姑庵的墙头上,啃着才摘下来的新鲜果子,前仰后合地围观。述哥说,你这人啊,恩怨分明得紧,谁要是害过你,无论过多久,你都会把欠的债收回来。可谁要是对你好半分,你就掏心掏肺,即使是自己的命也不计较。宝贝儿,你那么看重我,是不是就因我入府的第一年,记住了你的生辰,给你煮了碗寿面啊?”
苏逸捏了捏白婴的手,没有回答。
白婴又问:“那如果我待你不好了呢?你会恨我吗?”
苏逸依旧没应她的话,只将人揽起,刮了刮她的鼻尖儿,道:“饭菜该凉了,用膳吧。”
“好。”
九月十八。
白婴又做了一个梦,这一回,她却是哭醒的。
那阵儿苏逸在湖边洗衣裳,因着雪池寒气重,他便将白婴留在了木屋前。向恒在就近处练着剑,忽见白婴抹眼泪,忙不迭地过来询问。白婴呆滞了半晌,先问了苏逸的去向,继而茫然道:“我做梦了。”
向恒担忧道:“噩梦?”
“不是。是一个……很好,很好的梦。”
“那你哭什么?”
白婴捂住眼睛,笑了笑。只是那笑格外勉强,倒比哭还难看几分:“我就是梦见,我在梦里,爱了他一辈子。”
“白头到老的一辈子。”
她说完,看见苏逸端着木盆站在远处的灿烂阳光下,赶紧拍了拍脸,冲着他展颜。她眉眼勾得像新月,两道视线相撞,便有阴云自苏逸的眸底徐徐散去。
九月二十。
白婴自醒来就一直望着屋前的小树林。除却飞鸟振翅,那葱郁之间,再无别的动静。已至最后约定的期限,赵述那方始终没有消息传来。白婴心下不安,借着让向恒下山替她买话本的缘由,暗中让向恒回遂城一趟。苏逸对此不置可否,当日,向恒便离开了庵乐雪池。
这一走,向恒整整四日不见回转。
白婴不敢再服食流萤草,生怕睡着的时间越长,会错过任何风吹草动。她一断流萤草,整夜整夜地痛不欲生,又怕自己疯起来会做出难料之事,便每晚都让苏逸将她绑在床上。苏逸没辙,只得依着她。
到秋分结束,白婴决定离开山上,苏逸一反常态地提出替她去找向恒,白婴正好也想独自前去永岁山,索性答应了下来。
二人如常告别,苏逸在辰时离开,白婴则多逗留了半日。她把那方绢帕的绣活收了尾,原本是想绣两只比翼鸟,可惜只来得及绣一只,且她知晓,大部分还是她哥完成的。她将绢帕留在床上,收了她哥前两日浣洗的衣裳,整整齐齐地叠好,还把躺椅拖进了屋内。
山中天气变幻无常,她不想这些物件风吹日晒。
理好了一切,白婴环顾四下,平静地锁上了房门。她边走边揣摩去永岁山的路线,外头还有埋伏的楚家军,必会尾随于她,她得在路上把人甩掉。白婴沉思着刚入林,没走多远,树梢头蓦地一阵风动。她脚下一顿,仰起头看了遭飘落的叶片。下一刻,一个浑身是血的人猝不及防地出现,擒住了她的手腕。
白婴吓了一跳,片刻,她自上而下地打量着面前人。他深蓝色的衣料上满是斑驳血迹,高束的发髻凌乱不堪,缕缕青丝狼狈地垂散下来。脸上,眼睫上,均覆有鲜红的颜色,手里的长锋未收,还沾着风干的血。他抓住白婴的五指轻微颤抖,双瞳里蔓延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枯败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