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楚尧一脸的气定神闲。
白婴眉头一拧,大将军立刻化身妻管严,启齿解释:“我确然是这般思量的。不过,重点从不在于山鹰。这群杂鱼尚不足让我放在眼内。只是事关你的身份,我迟早会赌这一回。”
“如果,结局不如你所想,该如何?”
“四年前,楚家军折损了四成。”
白婴瞳孔骤缩:“这四成的补给,便是你的底气?”
“可以这么讲。”
“你……”
楚尧笑笑,理了理白婴的耳发,说:“其实不止四成。这几年新旧交替,老兵退伍,新兵参军,仔细算起来,超过五成了。”
“所以,你是想辨别他们的忠诚度,肃清反对之声。楚尧,我……我不明白,楚家军是你们楚家一手创立的,发展至今,这些人全心全意相信的,并非朝廷,而是你本人,你为何……”
还要培植新的心腹。
楚尧的眉眼仍旧挂着温和的笑,本是不愿说明,白婴掐了他一把,他才轻声道:“不急,你会明白的。”
“何时?”
“快了。”
他不肯把话说到明处,白婴也没法严刑逼供,只好静等着他所指的时机。
次日一大早,兴许是怕白婴又在房里捣乱,翻出楚大将军不堪面对的过往来,他索性把白婴带在身边。上午白婴陪着楚尧在书房里处理军务,其间李琼和王威来了一趟,巴不得用眼神把白婴千刀万剐。至了下午,楚尧干了桩大事,把白婴带去了都护府的兵器库,参观叶云深上供的火器。
于一军而言,兵器库乃重中之重,平日里就算几个副将要出入,都得先拿到通行令。而白婴背着十六国女君的名头如此堂而皇之地进入,无异于让她掌握了整个都护府的命脉,让众人如同头悬尖刀。楚尧不以为然,二人从兵器库出来,他就兀自领着白婴上茶楼去听戏文。
白婴起初还以为,这戏多半是她喜闻乐见的情情爱爱,书生小姐金风玉露一相逢,日日夜夜干柴烈火之类的。不承想,听了个开头,她才发现,这戏选得着实精巧。
那说书先生口中的主角,是一位姓袁的将军。将军生逢乱世,遇关外部族入侵,在战场上拼死抗敌,屡建奇功。本该步步高升,却因朝廷奸人当道,始终郁郁不得志,最后被迫辞官返乡。数年过去,关外部族长驱直入,一度围困京都。朝廷慌不择路,这才想起骁勇善战的将军,提拔他重返战场。
在将军的带领下,敌人撤离,成功解了京都之危。可这场战事还没落下帷幕,奸人便陷害将军通敌叛国,给了敌军一次实施反间计的机会。两方作用之下,将军被判凌迟。极尽荒谬的是,他在战场上鞠躬尽瘁,死后却落得一身污名。百姓们争相抢食他的肉,甚至没留给他一具完整的尸骨。
世人不在乎,他是不是以一腔热血捍卫过山河。他们只信自己的道听途说,只想找一个战后余生宣泄痛苦的途径。
白婴听完这出戏,在茶楼里呆坐了半晌。楚尧也没催促她,慢条斯理地给她剥着瓜子仁儿,递到她摊开的掌心里。
许久,白婴失神地问:“你说,这将军临死之际,在想什么?”
楚尧默了默,云淡风轻地答:“大致……是在想,不值得。众生愚昧,只知谎言可以骗人,殊不知,真相亦能作假。”
白婴没吭声,仔仔细细地琢磨着楚尧这句说辞。
出了茶楼,已是戌时二刻。
白婴略感犯困,楚尧便背着她,慢慢走过十里长街。连下了几日雨的青石板路湿气尚未散尽,八月的热风一拂,吹在人的身上极不舒坦。白婴枕着楚尧的肩背蹭了蹭,周遭风声徐徐,人音稀疏。两边屋檐的灯笼轻晃,拉长了一双寥落的影。
她像是下定决心,低声说:“宝贝儿,我会保护你的。”
楚尧失笑:“这话……是不是理当我来讲?”
白婴闷闷地摇脑袋:“我也没什么所求了,这一辈子的心愿,其一是保护你,其二便是结束这一场战乱。你就当宠着我,给我个机会吧。”
楚尧不置可否。沉默了大半路,他忽而道:“我有。”
“什么?”白婴没听清。
楚尧重复道:“我有所求。”
“呀,那楚将军求的是什么?说来听听?”
楚尧但笑不语,就此断了后话。白婴正想吐槽他这欲言又止吊人胃口的毛病,腹稿还在舌尖打转,二人已走到了都护府正门外的街道上。赵述焦灼地立在几步石阶下,一见他们的身影,忙不迭迎上前,作辑道:“都护。”
白婴从楚尧的背上跳下来,龇着牙打招呼:“述哥。”
赵述颔首示意,末了,他挑着重点说:“今日安阳入兵器库的事诚如您所料,激化了将士们的情绪,眼下李琼、王威、江安连同三营参将、都司、把总等九十七人,都在议事堂内。校场上,还有府兵和骁骑尉,约莫百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