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善,他本就只是殿下为了「驯养」我而造出来的幻影。可惜,人又怎么可能真的爱上一个幻影呢?”
仿佛觉得这话的力度还不够中,崔稚晚又道:
“更何况,从殿下决定以「心悦」来逼迫我屈服之时,他在我心中便已经……不在了。”
“原来……他不在了,怪不得。”
李暻的面上浮现出一丝了然,开口之时,像是质问,更像是叹息:
“所以,稚娘便可以彻底不要我了,是吗?
“崔稚晚,你看,这便是你口口声声说的「喜欢」。”
李暻至今都还记得,他与崔稚晚的亲事,曾经遭遇过崔遇的激烈反对,偏偏她自幼一贯很听这个兄长的话。
时间拖得太久,太子殿下早已不耐烦,明知他是那颗自己要深藏于圣人身边的等闲不可动的暗棋,却还是寻了机会与崔五郎在宫外暗会。
“逢之,不过是做做样子给外人看而已,到此刻便够了。”李暻丝毫没有转弯抹角,便将自己的不满递了出去。
可崔遇亦将话说的耿直:
“殿下会成为大梁最合适的圣人,却绝非我阿妹的良配。”
“那谁会是她的良配?”李暻冷下脸孔,反问:“长安市井中的一介商贾吗?”
“他是谁,什么身份,皆无关紧要。”
崔遇并不因太子殿下陡然倾轧而来的气势所慑,毫不退让的反驳道:
“我只看到,稚娘如今开心时可大声笑,生气时能跺着脚发脾气,流眼泪时亦不用忧虑别人担心便故意躲着谁。
“单这一点,殿下就绝无可能给她。”
李暻知道崔遇说的没有错,即便他千方百计将崔稚晚完完整整的护于羽翼之下,可他给她的那个位置,终究还是「太子妃」。
所以,他只能说:“可是,她答应了。”
太子殿下在决定要将崔稚晚娶入东宫的同时,便亦将选择的自由交到了她手中。
只要她不愿意,李暻便不会让任何人逼迫于她。
不曾想,崔遇摇头轻笑,接口便说:
“她答应是因为,殿下以前总是约李万隆玩耍,因此在不经意之间,救过她许多回。
“般般她自小便一直想见上你一面,至今亦是如此。”
这话是崔稚晚请求崔遇不要阻拦时,亲口所说。
他知太子同意将「崔圆女」从崔静徽换作崔稚晚的目的,却也怀抱一丝期待。
崔五郎想,若自己将真相吐露,以殿下的心性,定然不至于要去利用一个小娘子懵懂的执念,所以没有任何犹豫,他便将此话告诉了李暻。
可他大概永远不会想到,太子殿下少时频繁的与李万隆相约打马球,从来都不是「不经意」。
李暻从一开始便是「别有目的」。
所以,既然她已经应下了,他当然不可能仅因崔遇三言两语,便放过唯一一个将崔稚晚带到自己身边的机会。
可崔三郎的话,还是悄悄的钻进了他的心里。
从成亲的第一日起,李暻便清楚的知道,崔稚晚千辛万苦奔赴而来,想要见的从来不是自己。
而是那个她以为的,她听说的,她用想象堆砌而起又在脑子里摹画无数遍的「太子殿下」。
为了搏她欢喜,为了让她不悔,为了使她心甘情愿的留在自己身边,李暻愿意将她喜欢的人送给她。
因为,他要的,从来皆是全部的崔稚晚。
景隆二十一年,腊月二十三日。
时间悄然已至午后。
太子妃因受了寒,早已提不起力气去争执。
而太子殿下亦从头到尾,皆没有高声说过一句话。
此时,若是有人从远处窥探,恐怕也只会当他们正在如往常一般闲聊几句家常。
可谁又能想到此刻,这两个人竟在用那样平静的语气,一刀一刀,狠狠地戳向对方的心口。
方才李暻话音一落,崔稚晚当即便懂了他的意思。
她只觉方才插入心中的刺,忽然猛烈的搅动了起来,似乎不将那里捣碎成血肉模糊的一团,便不肯罢休一般。
眼前已经被涌上的泪糊到朦胧一片,崔稚晚低声喃喃道:
“是啊,般般喜欢的,从来只有「阿善」。”
午后一缕的阳光穿过敞开的窗子投进了屋内,落到了她的眼前。
崔稚晚忽而忍不住伸手,想要握住它。
可是太阳和光,明明都还在原地,为什么掌心一收,便成了一团黑暗呢?
崔稚晚想,大概是因为,从一开始便是她错了吧。
李暻从来不是她昏暗天空中的唯一亮着的点点疏星。
太子殿下,他分明是这太阳。
而现在崔稚晚,却连他的光都已经抓不住了。
想及此,她收回探向虚空的手掌,望向太子殿下,饶是艰难,却终是将方才的那句话完整挤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