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旬点了点头,如实答说:“这是自然。”
却不知,这句话,已全然足够将眼前的崔稚晚打入地狱。
第72章 进贰
实在不愿将自己狼狈模样暴露于窦旬眼前,又祸害得他生出不应有的牵挂,小般娘子终是将如潮涌至的崩溃忍到了踏入马车后的那一刻。
车门一合上,她当即泪如雨下。
其实,崔稚晚早知答案定是这样。
甚至在第一眼看到那扇金玉鸳鸯枕屏的那一刻,她便已确定了一切。
窦旬从来不是只打算做一杆子买卖的奸商,他最是重信,绝不可能为了卖出货品,故意掩盖弊处。
换而言之,李暻在买下这块玉时,分明就是知道全部真相。
可他还是将那扇镶嵌着让她永远不会有孕的白玉的枕屏送给了自己,这几日,亦没有提醒过一句话,只是任由她日日摆放在床头。
太子妃这才明白,原来成亲半年以来,太子殿下流露出的温意情浓,皆是哄骗于她的谎言。
而她明明早就被阿兄,被崔融告诉过,李暻娶她全是为利,却还是情不自禁把他的「假意」当了真。
在这一瞬间,崔稚晚的心,终于彻底被绞至粉碎。
“太子殿下早就做好决定,如今大可不必再装出这副深情款款的模样。
“毕竟,你我之间的所有可能,在你将这盏屏风送至我的床头时,便已全部灰飞烟灭了。”
说这话时,太子妃的眼睛牢牢定在枕屏正中那块白玉雕刻的图案之上。
互相依偎的鸳鸯,并蒂而开的莲花……
看上去皆在诉说着百年好合,谁会想到,隐藏着的真相竟会如此残酷。
可奇怪的是,再次提起之时,当初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竟然消失了。
崔稚晚便又开口道:
“你不想要母族是清河崔氏的嫡长子,我亦从未打算接受太子殿下这一片从最初便决定要将我抛下的「真心」,这也算是……公平。”
「从未打算?」
「公平?」
李暻低嗤一声,竟觉每一个字听起来都那么可笑。
过往种种在脑中一一闪过。
太子殿下忽然明白,怪不得自那时往后,在东宫以外的地方,哪怕他只是去牵她的手,她都定要尽快寻机会抽开。
原来并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她自以为知晓他的「决定」,她以为他只将她当做一枚用完便可抛弃的棋子,她以为她在帮他达成夙愿。
怪不得关于东宫二位不和的谣言,无论如何也总是难以扑灭。
因为太子妃亦在自以为是、一厢情愿的配合着那些「谣言」,以便有朝一日,太子殿下能顺理成章的以此为由,废去她。
四年以来,李暻几乎已然相信那个醉后只知满眼得偿所愿的望着他的小娘子便是她平日藏着掖着的真心。
可直到这一刻,他才第一次知晓,原来太子妃的真心竟是,时时刻刻在为两人决裂的那一日做着准备。
“崔稚晚,你以为我不要子嗣,皆是因为介意清河崔氏?”
他抬手捏住崔稚晚的下巴,将她的视线转向了自己,怫然道:
“好,好得很。看样子,孤还要多谢太子妃平日里为我费心筹谋,是不是?”
“既然你早已清楚孤的「谋划」,那崔稚晚,你告诉我,这几年的朝夕相对,在你眼里,到底算是什么?”
顿了一瞬,太子殿下才艰难的将话说出了口:
“难道只是……曲意逢迎吗?”
崔稚晚本可以用沉默不语,将他的揣测承认下来。
可她却好像从李暻那对深如古井般少有波澜的双瞳中尝出了难过的味道。
“倒也不至于,”
她应道:
“殿下要从世族手中收束皇权,而我要的是,天下寒门不再会像我阿耶阿兄,只要不姓这个清河的「崔」,在朝堂之上,便无路可走。
“所以,你我大概亦能算作某种程度的……殊途同归吧。”
话说出口,太子妃又害怕太子殿下从自己冗长的解释里品到了「不忍心」三个字。
于是,她赶忙再一次将「狠话」撂出:
“李暻,往后,只要是还在这一条路之上,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只是既然你我今日已将这层为各自目的遮掩的窗户纸捅破,往后便没有必要再去费心应付彼此了吧。”
“……确实是没什么必要了。”
扣在她脸颊旁的手颓然垂下,讽刺的笑却骤然挂上了眉梢,李暻轻声喟叹道:
“只是若孤不再「应付」你,太子妃恐怕便再也见不到那个让你心心念念追至此地的阿善了。”
崔稚晚的心头一瞬如被针刺。
她知道的,他给她的那个体贴而温润的阿善,从来都不是真实的李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