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曾想,崔稚晚接下来的话却是:
“因为我特别害怕,
“我怕成亲的时候,遮面的画扇一旦取下,会看到一双盛满失望的眼睛。
“到时候,我恐怕会很难过很难过吧。
“可我最担心的还是,太子殿下知道娶错了人,会不会……非常非常不高兴。”
在今夜之前,打小便心定若止水的李暻大概从未想过,自己会因一个人的几句话,登时于心中掀起的巨浪。
起起,又伏伏。
伏伏,复起起。
第68章 圆捌
说这样剖白心意的话,于崔稚晚这样的别扭又容易羞怯的性格,其实十分艰难。
因此,她根本不敢去看李暻的表情,实在心绪混乱,只好将杯中剩下的液体一口饮尽,而后才故作轻松的说:
“是不是很傻?我竟然以为,要到了成亲当日,你才会发现娶的人和说好的不一样。”
“可既然如此,殿下又为什么会同意呢?所以,我又开始成日忧虑,会不会还不等我到达长安,殿下便后悔了。
“好在崔融告诉我,殿下要除氏族,兴王权,而我姓氏里的这个崔实在堪当妙用,进可攻,退可守,乃是待嫁的所有贵女之中,最为趁手的一把难得的好刀。
“因此,娶我比娶静徽更为合算,殿下绝不会反悔。
“果然……果然啊……”
崔稚晚一声叠一声的叹道。
而后,她咬了咬牙,直到总算能抬起视线,将之落在对面之人的脸上,才又开口道:
“所以,从我嫁入东宫的第一日起,便从来没有奢望你会喜欢我,更没有乞求你说过任何违心的讨好。四年来,我就是怀着这样的想法走到了现在。
“可直到今日,我竟然头一回听说,原来早在十年之前,李暻便已经知晓,这世上有一个「崔稚晚」的存在。
我真的……好开心呐。”
说到这里,崔稚晚的唇角忽而扬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却明显并非是真的高兴。
“可是,殿下偏偏在这时故意将此事揭于我看。
“所以,李暻,你是要我……”
眼泪一下子便漫过酸痛难忍的心口,不过一息就涌了出来,只是它们又被硬生生的阻拦在眼眶之内。
崔稚晚一字一顿的问道:
“……感恩戴德吗?”
太子妃将压在银杯口,不知何时已然控制不住发颤的手缩到桌案之下,然后直直的盯着坐于对面的太子殿下的眼睛,又重复问了一遍:
“因为从十多年前,你便已经在「有意」保护于我,所以,我便应知恩图报,便要答应你现下所有的要求。
“是,还是不是?”
设计让她「听说」此事,李暻确实存着得到她「不会出现在今夕团拜会」的答允。
虽他根本半分示恩于崔稚晚的意思也没有,可此刻在她的连声质问之下,太子殿下却还是说不出一个「否」字来。
于是,他只好将自己的心意直白的剖给她看:
“稚娘,无论从前,还是现在,我护你,皆是因为心中有你。”
“心中有我……”
崔稚晚不仅没有被这「甜言蜜语」安抚,反而嗤笑一声,便将她以为的真相「唰」的扯开:
“圣人要出兵突厥的理由,而太子殿下你亦要军功傍身。
“李万隆为什么得死,你我心知肚明,又何必非要粉饰的这样好听。”
“粉饰?”
李暻低声重复了一遍。
可崔稚晚并未在意,只是继续说着自己的话:
“不过,我今日算是涨了见识,原来「心悦」二字,在太子殿下眼中,不过是将人驯服的工具,让人听话的筹码而已。”
崔稚晚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对面之人,似在追问,又好像在自语。
她说:
“那李暻,你知不知道,为了走到你的面前,我又痴等了多少年?”
话说出口,崔稚晚却像是泄了气一般,竟双腿发软,重新跌回了坐榻之上。
“别碰我!”
她甩开李暻意欲扶她的手掌,双臂无力的倚撑在凭几之上,而后小声喃喃道:
“可是呀,我的「喜欢」,却不会廉价到用来与任何人,交换任何利益。”
一句顶着一句,不知不觉间,话竟说到了这样伤人的地步,而这,其实并非崔稚晚所愿。
几天之后,太子殿下还有一件容不得分毫差错的「大事」要做。
她虽心中千回百转,五味杂陈,可到底还是不愿他分心来顾念自己。
不然的话,崔稚晚又何必要在他回来之前,便急急寻求一醉方休。
可惜,近两个时辰的独坐,银壶中葡萄酒不仅没有添过,甚至直到李暻出现,也只消减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