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又姓「梁」。
崔稚晚觉得,自己已经隐隐猜到了他的身份,最起码是他在这个马贼据点里所用的身份。
一年多前,庭州刺史梁长钧及其子密谋造反之事被人以一封密报,直达天听。
次月,梁刺史与其子,还有几乎全部的亲眷,被奉命引兵剿灭乱党的司马李骞围堵于家中,一句话都没留下,便被皆数斩杀于自家庭院之中。
此事,崔稚晚是到了河西之后才第一次听人讲起。
因知晓梁长均乃是太子殿下的老师,如此密切的关系,他的遭遇想必对李暻会有诸多影响。虽自己知道消息时,一切早已时过境迁,可她依旧多关注了几分。
本想着,到庭州之后,也许可以打听到更多的消息。
谁知城中从上到下,皆对此事三缄其口。
如此讳莫如深,反而透露着刻意和古怪,让人难免多想。
偏偏,崔稚晚确实曾在伊州的一家酒肆里,听见有人说,梁家尚有一个远在长安居住的小郎君,早在事发之前,便已得到消息,逃之夭夭,至今下落不明。
难道梁慕之的「梁」,真的是「梁刺史」的「梁」吗?
还是说,他仅仅只是选择了一个当下最「合适」的身份,以便混进马贼的队伍里。
不管怎样,梁长均毕竟做过庭州刺史,想要瞒天过海,眼前的这个「梁慕之」一定要对梁家有足够的了解,而他亦十分清楚自己身份和来历。
这意味着,他在长安时,与自己、与梁家皆有接触的机会,也再次证明了,她方才遇见的这个人,定然亦出身于权贵世家。
可崔稚晚想不通,他为何在见到她的那刻,便立刻选择与她绑定在一起?
他到底在图谋些什么?
不过,方才的「拷问」,或者说「核对」,她既然已经通过。
崔稚晚相信,一切很快便会有答案。
午后,崔稚晚被人从柴房中带出,送至了梁慕之的房间。
然而,虽门口看似无人看守,她却还是没有任何自由行动的机会。
直到傍晚,梁慕之才终于现身。
两人再次相见。
虽然满腹疑惑,可崔稚晚没有立刻开口问询,而是在极短的时间内硬生生的憋出了八分哭腔后,当即站起身,朝着门边之人走去:“慕郎……”
梁慕之本还想着提醒她那只尚潜伏在窗外的竖得直直的耳朵,一见她如此警觉,便也不再多言,而是配合的演起遭遇劫持后的大惊和久别重逢的大喜相互交织的戏码。
门外之人先是听见小娘子胆颤而悲切的哭声,紧接着声音里终于因男声的哄逗而含了几分笑意。
可还没持续多久,两人便因「加入马贼绝非正道」之事吵了起来,而后便是长长久久的两厢沉默。
但他却不知,所谓的默不作声不过是遮掩。
屋内的崔稚晚和梁慕之恰在利用这段时间,通过在蘸水在桌案一角写字的方式,进行着表演之外的「真正」交流。
时间有限,方式又受制,他们必须言简意赅。
所以,崔稚晚上来便开门见山的问道:
「目的?」
李暕亦不拐弯抹角,直接答写:
「剿匪立功。」
崔稚晚想问的是他「帮」自己的目的,而他却答了自己出现在这处马贼窝的原因。
是误会,还是避重就轻?
她没有当即继续追问,而是写到:
「梁?」
这是在向他确认与梁长均的关系。
可他的回答依旧是拐弯抹角,且意味模糊,亦只是一个「梁」字。
崔稚晚无法肯定这样的模棱两可,到底是因梁家小郎君的身份太过敏感,还是他在有意引导她走向误解的迷途。
可是,既然他不愿正面回答,强行纠结于此事,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话说如此,但两人之间此刻的「合作」,虽不需要全然的信任,崔稚晚却也不耐烦和梁慕之持续不断地兜圈子。
她盯着他,双眼之中浸出了浓重的警告意味。
指尖在桌面上点了点,崔稚晚才继续写道:
「识我?」
为了之后的事情能够进展顺利,李暕并不想同这个临时的盟友撒谎,但他亦不欲与她讲太多。
可现在见她脸上浮出了恼怒的神色,他便知崔稚晚确是心思机敏之人。
于是,晋王勾唇笑了笑,终于决定透露些许真话。
他将指尖在茶水里沾了沾,一字一句的写到:
「李万隆,靖恭坊。」
六字一落笔,崔稚晚便不由有些发愣。
毕竟,与这两个字有关的,大概只有景隆十年时,自己被永昌长公主与前夫生下的长子李万隆绑着手腕,蒙住眼睛,拴在马后,从靖恭坊的球场来来回回拖行而过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