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将屋内外小心处理干净的人,显然是为了掩盖这里曾经死过人的事实。
但若他真的是为了「帮」崔小般,为何在她被吓到六神无主之时不现身,反而故意等到她离开后才入内清扫?
还是说,「消失的尸体」和「留下的血迹」本身就是为了让崔小般确信有凶案发生,如此一来,她必定会被彻夜无限扩大的惊恐和无措淹没,而丧失全部反抗的可能。
至于在她投案前将一切处理干净,定然是不想官府介入。
如此以来,他就可以将这个用来威胁的「把柄」,紧紧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几乎没有斟酌太久,窦旬的脑子里盘旋的便只剩下了这个隐身于幕后之人,虎视眈眈的「恶意」。
对方到底要从崔小般身上图谋些什么呢?
他一时难以想到。
只是窦旬猛然回忆起,为了救回彼时素不相识的崔令钦的性命,随意出手,便是一掷千金的崔家老仆刘翁,以及这些年,来崔小般多次欲言又止的表情。
甚至早在相识之初,他已经从她对于市井的懵懂无知中,察觉到了这个小娘子想要隐藏的真实身份,定然极其「不普通」。
不管死者是谁,移尸的人又是谁,崔小般手上确实染了血,而如今的发展恰恰证明了,丰邑坊的这个小小院子,早已暴露在他人的监视和威胁之中。
既如此,里面住的人,又如何能再回到在安稳的日子里。
无论如何,他都必须暂时将她藏起来。
甚至,为了防止自己暴露在对方的视线里,引来追踪,眼下他一刻也不能在此多逗留。
窦旬当即调转脚步,朝着门外奔去。
早在回程之时,他便清楚自己此次恐怕不会在这座繁华的都城逗留太久。
那时,他就想着要不要问问她,是否也憧憬去见识一回她喜欢的诗文里描绘的「长河落日」,「大漠孤烟」。
眼下这场突发的意外,终于让他不再有任何犹豫。
这一次,哪怕挖空全部心思劝说,甚至即便是生拉硬拽,他也必须赶在更多的坏事发生之前,带崔小般离开长安。
景隆十六年,四月初六。
晨钟响起,终于将双眼几乎一眨不眨的盯着地上残留的血迹一整夜的崔小般惊醒。
她抹了抹两颊之上早已哭尽,又被风吹干,所以并不存在的眼泪,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浑浑噩噩朝着院外走去。
昨夜,郑老丈处理完尸首后,被酒水侵染透彻的脑子总算想起自己忘了处理现场残留其他痕迹。
他虽立刻返回,却发现崔小般正紧抱双膝坐在地上,痴傻一般的直勾勾的盯着那团血渍发呆。
无法,郑老丈只得潜伏在门外,一边看紧她,一边用尚因醉酒还昏沉作痛的脑袋,妄图想出一个彻底解决此事的办法。
眼下,总算等到她离开,他听见她嘴里念念叨叨「报官」二字,刚要上前给她敲晕,却又想起这小娘子不仅脑袋十分灵光,且异常执着。
自己这一身她再熟悉不过的酒气,但凡靠近,必会被她察觉。
即便崔小般现在没有心思关心,只要以后醒过神来,她定然会纠缠着他问个底朝天。
偏偏屋内如今还残留有大片血迹,他亦不能在此时假装与她偶然碰见,否则回头被她拉去为确实发生了「凶案」作证,可就糟糕了。
眼下既然知晓了她的去处,又瞧她不辨东西又跌跌撞撞的蹒跚模样,想必也走不了多快,郑老丈便没立刻追上去。
待将屋内的血迹擦干净,又将所有布置尽量恢复原状后,他这才脚步匆匆的朝着长寿坊的长安县廨走去。
一路上并没有遭遇赶来查探的衙役,郑老丈料想崔小般定然还未能够「报官」,阻止她尚且还来得及。
可谁知,他硬生生的在县衙外的角落蹲守了一上午,却连她的影子都没看到。
更意料之外的是,此后许多日,崔小般再也没有出现过。
在长安城中翻来覆去的找了许久的郑老丈终是不得不承认:
这个他曾经以为性格禀直,绝不可能畏罪逃跑的小娘子,在面临「杀人」的泼天灾祸时,还是选择了就此潜踪匿迹。
贵人当初交代给他的任务是「危难之时,暗中行事,保她性命」,郑老丈不知道,现在这种状况,他到底算是「不完全成功」了,还是彻底失败了?
可惜这个疑问恐怕一时无法解答,毕竟,贵人并未留下让他能主动禀报进展的方式。
眼下除了静静等待负责联系他的那个暗卫的下一次露面,别无他法。
只是不知道,这一次,会不会又是另一个三十年。
景隆十六年,五月初。
同被「囚」时一样,东宫在无声无息中迎来了解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