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一见她,窦旬便知定是出了大事。
他早已做了最坏的准备,可此刻听崔稚晚亲口说出,却还是觉得心惊。
日头渐渐升起,来来往往的人只会更多,坊门边绝不是说话的地方。
窦旬当然不可能遂了崔稚晚的心愿,跟着她去位于长寿坊的长安县廨「发疯」,可拽着她想回家中问个清楚,却也因小般娘子浑身颤抖,死活不肯迈一步而只能作罢。
当年离开长安之时,他本就做了背水一战的打算,早这座城里将唯一属于自己的住所变卖。
实在无处可去,素来坦荡又胆大的窦旬竟拉着浑身血渍的崔稚晚朝着位于待贤坊中的一处的远近闻名的废弃凶宅走去。
幸好神魂俱碎的小般娘子此刻只知「窦旬回来了」,根本不辨东西,又哪里认得出他把自己搁在了这般吓人的地方。
于是,坐在号称有厉鬼盘踞的宅院木廊下,崔稚晚一边低声啜泣,一边在窦十日的循循引导之下,断断续续的吐露出尚且残存在脑海中的记忆碎片。
“……他死命拉住我……我只是……真的只是想推开他而已……
“然后……然后我就摔在地上……是被门槛绊倒……”
崔稚晚敲了敲自己的脑子,眉头皱成了一团:“我回头去看,他……他已经倒在了地上,钉子钉子从后面扎……扎……”
“窦旬,我真的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了。可是,好多血,好多血,满手都是……”
她将双手卡在自己的脖颈上,语不成句,哽咽着说:
“我按不住,一直涌出来,一直涌出来……快没有气息了……出门找大夫……好大雨,没有人给我开门……”
“终于……终于找到了……回家……回家……”
眼泪已将整张脸漫湿,她抬起头,眼神复杂,慌乱、疑惑、恐惧……全部堆积在一起,不敢置信的告诉他:“他不见了,窦旬,那个人不见了!”
“血还在地上,不是我做梦,真的不是……而且我走的时候,他明明已经没有……不可能自己走掉,不可能!”
想起那个同她一起归家的大夫一声声的质疑,崔稚晚绝然的肯定道。
而后,她将脸埋在自己的手心里,反复呢喃:
“怎么会呢?怎么会……
“我等了一夜,没有人去报官……没有人来抓我……
“窦旬,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想不明白……为什么……”
从崔小般颠三倒四、翻来覆去的话语中,窦旬勉强抓住了重点。
第一,她确定自己杀了人。
第二,在她出门找大夫时,尸体却消失了。
第三,发现并移走的尸体的人,没有报官,更始终没有在她眼前露面。
如此行事的会是谁?他又有什么目的?
保护?或是威胁?
崔小般到现在仍是心忙意乱的失措模样,昨夜定然不可能分出心思去寻找尚遗留在现场的古怪之处。
而事到如今,几乎蔓延了整夜的大雨,恐怕已经将屋外的线索全部洗去。
即便这样,窦旬还是决定返回事发之地一探究竟。
只是对方在暗处,尚不知是敌是友,他绝不能将崔小般带在身边。
见天色大亮,窦旬知道,同他从西境一起返回的手下人应当已经入城安顿好。
此刻最好的选择便是先去同他们汇合,吩咐人照看她,自己才好独自行动。
不管对方是人是「鬼」,有何图谋,他必须亲自去看过。
第52章 圩贰
一个时辰后,窦旬出现在丰邑坊的崔家小院外。
多年在外奔波,他自觉还算有几分警觉,所以进院子前,先猫在远处,仔仔细细观察了四周所有能藏人的地方,却并未发现有人正在暗处盯梢的迹象。
所以,那个移走尸体的人,再也没有回来过?
怀着疑问,窦旬走近院门。
大门是闭上的,虽上手后发现门锁只是搭着,并未扣实,但乍看之下恐怕无人能立刻察觉出这点异常。
这样掩人耳目的关门方式,显然不可能出自于担惊受怕了一整夜,听见晨鼓声响,才浑浑噩噩想起出门「投案」的崔小般之手。
等进了屋内,窦旬更加确定,在她清早第二次离开之后,又有人来过。
他记得她反复强调「不是噩梦」时,曾经说过,地上的血还在,可现在,屋内不仅一滴血都看不见,而且所有物件皆整整齐齐的摆在它们应在地方。
若不是了解崔小般绝不可能是被一个噩梦便彻底吓破胆的小娘子,窦旬几乎都要立即相信,昨夜这里根本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为了寻到最后残留的蛛丝马迹,窦旬在屋内各处仔仔细细的翻看了一遍。
除了在桌板之下的隐蔽角落里发现了一滴疑似喷溅上的血滴,证明这里确实发生过流血事件外,并未找到任何关于移尸之人身份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