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倾惊慌收回了目光,羞恼得蹙了蹙眉,而后像在自己家似的去端了茶几上的龙井,斟满三杯,回避话题唠叨着:“您真的要少吃点这种重油重盐的食物,这次体检,血压又高了吧?”
老校长擦了擦嘴,把茶水一饮而尽:“别兜圈子,那案子一审结束了吧?听说,和明理吵架了?”
容倾手上一顿。
回忆顺然被拉扯到前天晚上……
家暴案的谈判刚结束,明理就怒气显然地踩着高跟鞋闯入她的办公室,兴师问罪:“容倾,你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她眼也不抬地回答:“谁都有发挥失常的时候,我没什么好解释的。”
明理甩下几个文件夹,怒斥:“你明明知道被告人那天喝了酒,为什么不拿这个点打回去,说服那个女人撤诉??!”
她继续着手里的工作,淡淡回答:“一杯啤酒,不至于不清醒到把女儿活活打死。”
“所以你是早就打算好了,这个证据庭审的时候也不拿出来了?”明理眉头一皱,叹息:“容倾,我理解你一碰到虐童的案子就很难保持理智。是,我承认,那样的人渣就该在监狱里发臭,可你是他的辩护律师,你应该坚守你的职业道德,尽力做无罪辩护,等法院判决,而不是在这里感情用事你明白吗?”
容倾知道她对职业的敬畏心有多浓烈,知道自己在法庭上的有所保留让她失望至极,可她还是固执己见地坚持着:
“那孩子,才两岁。”
她停下敲打在键盘上的双手,目光再低落几分,黯然续语:“永远都只有两岁了……”
明理气息凝滞,如梗在喉,最后气得摔门而出,引得办公桌前的同事们纷纷侧目,姐妹间第一次争执,也成了律所一桩大新闻。
容倾今天想到这些,心里头还涩涩发疼。
老校长啧了啧嘴:“看看看看!还像小时候一样,一提你伤心事就哑巴!”
容倾垂下眼,假装不在意地弄了弄茶水,叹息一声道:“怎么什么风都能吹到您耳朵里?”
“怎么?我个老婆子,就活该两耳不闻窗外事?”老校长磕了颗瓜子,随地吐了皮,皱眉故意讽道:“明理那死孩子,从小脾气就又臭又硬的!又是个工作狂,难怪一把年纪嫁不出去!你也别搭理她!”
容倾蹙眉,娇嗔:“老师!我姐不是那样的人……这次是我的问题,不怪她发脾气。”
违背了职业道德,失了从前的底线,她心里的撕扯挣扎,不比任何一个人少。
可就连人渣都有他的权利,又有谁能替那个死去的孩子说话。
小小身躯化成灰土,连手心一捧都填不满啊。
老校长似乎无心留意她的心情,拿遥控器调大了电视里的声音。
电视剧正在开头,神本不该干预人间生死,却也有鬼怪会不守规矩,让地狱使者空跑一趟。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遇到了一个心软的神呐……”
老校长自语嘀咕,苍老的眼低,飘忽过一瞬的欣慰,沉吟片刻后,才像是在和容倾对话: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把枪口抬高是什么来着……”
容倾淡淡一笑,接道:“是人性。”
话音刚落,才恍然一怔。
第78章
颔首敛下满眼复杂的水色后, 脸上剩下的只有为这份理解和宽慰的动容。
老校长看向厨房里不谙世事的灵魂,语气难得柔软:
“留在学校里这么多年,见了太多孩子。看他们从刚进学校时候的意气风发, 到成天到晚垂丧个脑袋,一个个看起来病怏怏的……怎么就不能让他们逃一次课呢?那些个人模人样的, 成天说校规校纪,哼,这世道哪个守规矩的成了大事了?”
容倾只浅笑听着,沉吟不语。
她知道老校长坚定地守在校区里,不过是为了课间午后和孩子们聊聊天,以一己之力,给孩子们心里头播下那颗追求的种子。
想到初识老校长,还是在十余岁的年纪, 那时候她是六年级里最拔尖的孩子, 也是最沉默寡言的孩子。每天放了学就一个人走来高中部等明理放学,坐在后院埋头看书, 谁来搭话都不知道理睬。
直到一个古怪的老太太带着两只大黄狗,挥着臂膀朝她走来:“那本破书有什么好读的!没事做就帮狗搭个秋千!”
“哼,在这里读书的小孩都想当律师, 就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当律师。律师赚得多, 律师社会地位高, 这算理由吗?但凡有点更好的诱惑, 就屁颠屁颠跟着跑偏了!喂?不知道搭把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