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老校长一边骂着些她一知半解的话, 一边把锤头往她手里塞。从那时起她就知道,比起道貌岸然, 和这样随性洒脱的人相处起来更舒服。
后来她每天都主动走到那个修秋千的老太太身边,静静帮着忙, 也不说话,只听她说。不知道多少年,她才从这些骂骂咧咧的话语里,听到了许多道理。
也从“律师不只是维护正义”的道理里,原谅了为父亲辩护的律师,原谅了把她母亲送进监狱的律师,原谅了敲定审判的法官,原谅了许多人。
仇恨和报复在心里头一点点释然,她才真正有清醒的头绪思考,自己为什么要成为律师。
或许,只是期待着有朝一日,她也能像明宪初一样,成为某个孩子的后盾,握着那个孩子的手告诉她:“你可以永远相信为你辩护的律师。”
后来,她遇到了林少安,这段救赎也终于画上句号。
老校长同样回忆着那段往事,想到那每天坐在原地郁郁寡欢的小孩,被大黄狗舔了下巴才第一次展露笑容,不禁又感叹着:“孩子就该有孩子样儿嘛……”
容倾点头,轻“嗯”一声。
老人家得了兴致就越发来劲,再说道:“传道授业,首先得培养兴趣,这些孩子心里头都没那颗种子,怎么叫她们开花结果?不过林少安这孩子啊,第一次来我就发现了,她心里,已经被人种下那颗种子了。”
容倾疑惑抬眸。
老校长看向容倾,慈眉一笑:
“成为别人的光不容易啊,稍不留神就会摧毁一双仰望的眼睛。”
无意间对视上容倾认真的神情,停顿几秒,话锋一转:“你们年轻人管这叫什么?塌房?是吧?”
容倾眉眼一惊,不禁侧脸哼笑出声,随后看向老人家一边摇头一边吧咂嘴的不正经样子,眼低又流出一瞬柔软。
“老师,谢谢您。”
老校长斜了眼她,嫌弃地抖了抖肩膀:“我可什么都没说……”
容倾笑而不语,转而又随着哗啦啦的水声看向厨房,林少安不知道在开心什么,一边擦着灶台还一边哼着歌,秀长的头发在腰线上晃扫轻荡,润着窗台洒下的阳光,一切都显得灵动自然。
桃花眼里被岁月温柔的水光,轻颤颤的。
对于这次的家暴案,她左右摇摆,不过是不知道自己该站在什么样的立场,才算是维护了林少安。
以为和恶人对立,对林少安来说才是安慰,殊不知同时也摧毁着一个小小心灵对“好律师”的信仰。
林少安已经不仅仅是一个被家暴过的孩子了,她还是一个法律系的学生,一个预备律师,一个看见庭审直播就满眼发光的崇拜者,一个完整的人。
容倾并不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却因为有一双视她为完美的眼睛,变得思前顾后的。
她知道,自己的一时冲动,捍卫了那个可怜的母亲,捍卫了那个冤枉死去的孩子,却唯独没有捍卫她的立场。
“你可以永远相信为你辩护的律师。”
这句话,她第一次不敢说出口。
如此,又真的不会让林少安失望吗?
老校长似乎隐隐洞察着她内心的一切顾虑犹豫,忽然笑叹起身:
“唉……从前也是个潇洒的人呐!”
她心底一颤,看着老校长走进厨房把林少安驱逐出来,才知道刚刚叫林少安去洗碗是有意支开。
林少安抖了抖手上的水,高兴跑回她身边:“倾倾,你们聊什么了?”
容倾俏皮道:“秘密。”
她看向那双老而不衰的眼睛,体会到那不拘一格里深藏的温柔,对望着,微笑颔首致谢。
身居远境,耳听八方。
她想到这句话,想到为人师的意义,对这位一身都献给教育事业的老人,又多了许多敬畏。
初冬的雪,零零散散装点了大地,悠哉懒散的大学校园里,忽然弥漫开一股紧张气焰,叫……呃,临时抱佛脚。
期末考试将近了,顾岑一个头四个大,一边背着英文单词,一边还不忘抱着手机回明柔消息。
林少安无意间听到语音播放的声音,转头问了句:“你又在和妹妹聊天啊?”
顾岑点头:“嗯,我们和好了。”
林少安一头雾水:“你们吵架了?”
“对啊,前两天我给她打了五个电话她都不接,看到了也不回,昨天我去检察院门口找她,她居然说‘我知道你也没什么事’!你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
林少安没有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