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白这种感受吗?季青柚?”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她,眼睛几乎肿成一条缝。
季青柚迟缓地点头,没能说得出话来。
她当然明白,纪西阮是虞稚酒的管床医生,是和虞稚酒相处最久的人,是亲自将虞稚酒送出院的人,是会天天念叨着我家“小酒”“小酒”的人……
这种感受,她最明白不过。
季青柚轻轻闭上眼,僵麻的手指缓慢松开,最终松开那条手绳,掐紧自己,然后从兜里掏出纸巾,静默地递给纪西阮,
“今天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
医生这个职业,主要矛盾永远都是突如其来的病情,以及产生突发状况的病人,那些因为病人逝世所产生的悲痛,因为旧友永久离开所产生的悲伤,永远都只属于次要矛盾。
可是,等主要矛盾被解决。
次要矛盾便会上升成为主要矛盾。
下了班之后,已经是傍晚,季青柚很不想去参加婚礼,也担心纪西阮的状态不佳,便开着虞沁酒留给她的甲壳虫将纪西阮送回去。
纪西阮的情绪已经好上许多,问她,“你怎么会买这样的车?”
季青柚望着城市喧嚣的夜景,没什么表情地说,
“我很喜欢。”
以往的纪西阮一般在这种时候都会追问。可现在,兴许是纪西阮自己都已经精疲力竭,兴许是纪西阮看透了她的表情。
纪西阮什么也没追问,只在下车之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动了动自己干涩的唇,
“好好休息一下。”
季青柚“嗯”了一声,目送纪西阮走进小区之后,目光停留在车上,久久没有移开。
直到手机响起,她有些费力地接起电话,是秦霜迟的声音,很空,几乎没有任何情绪,很疲乏,
“小柚,你能过来陪我一下吗?”
她攥紧自己手中的红绳,没有马上答应。
秦霜迟沉默了许久,很艰难地说,“我觉得这件事,好像让你第二个知道的话,现在还来得及。”
季青柚发出来的声音很轻,“好。”
-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
季青柚感觉自己所有的情绪仿若被用完,好像一个挤压式情感仓,干瘪的身体也挤压不出来新的情感。
甚至在看到穿着婚服的虞睦州亲昵地和某个眼熟的女人坐在同一家咖啡厅,女人给他系领带的时候在他耳边亲密低语时。
在认出那个女人,就是在昨天宴席会场外同时撞到她和虞沁酒的那个戴黑帽的女人时……
她竟然仍然能保持面无表情。
秦霜迟和她坐在同一辆车里,望着那个场景,发了很久很久的呆,才迟缓着说,“在妇产科工作这么久,我看到了很多男性,他们有的在老婆生孩子的时候和人开黑打游戏,有的坚持不让老婆剖腹产,有的懦弱到无法处理婆媳关系……”
“也有的会稍微表现得好一点,让我以为有例外。”
“我一直以为,虞睦州也是那个例外。毕竟我和他认识三十年,我自认为我将他了解到一清二楚,我自认为他这么恨他爸,是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但是我终于发现,我不太认识他了。”她嘴角平直,自嘲式地笑了笑,“他竟然可以做到,在每天对我嘘寒问暖,按时接我上下班,单独筹备婚礼并且对我的话言听计从的情况下,在婚礼当天才被我发现……”
说着,她停顿下来,呼出一口长长的气,声音颤抖地吐出两个字,
“出轨。”
说完后,秦霜迟紧紧盯着餐厅里的两个人,打开车门下了车,径直地走向那两个人。
季青柚跟了上去,步履很沉重,脑子里的齿轮也已经无法转动,仿若一个被收走灵魂的木雕。
兴许是因为虞沁酒走了,或者是因为虞稚酒也走了。
谁知道呢?
迎来的场面很混乱。
扇巴掌,泼饮料,慌张的解释,强撑着的哭腔,看热闹的喧闹旁观者,还有那个混乱中不知被谁砸向季青柚的玻璃碎片。
大部分都被秦霜迟的手挡去。
秦霜迟的手上鲜血淋漓,却急匆匆地过来捧着季青柚的脸,很慌乱地哭,很用力地抱紧她,一句又一句地说“对不起”。
玻璃碎片落到季青柚脸上时,只在她脸颊处轻轻划出一道伤口,鲜血很缓慢地从伤口溢出,似是某种情绪终于被宣泄出来。
她却觉得轻松,很轻松。
像是一整天的所有烦闷,全都透过这个血迹弥漫的伤口泄了出来。
所有的局面在这一刻被击碎,是她期盼已久的画面,她不能否认,她曾经很恶劣地想过,如果虞睦州也做了什么坏事就好了,那她就有理由让秦霜迟和虞睦州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