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级第一不是我,我是年级第六, 还得再努力,考进年级前五有奖励呢。”
“姥姥, 你记得我小时候那条红裙子吗?我爹翻出来当抹桌布了。真可惜,本来想做沙包。”
“姥姥,你一定要坚强啊,该吃药吃药,该吃饭吃饭。等过阵子回家,我们一块儿领笑安去村东头烧香,折几根柏树枝……”林巧英安静地听着,眼眶慢慢湿润了。
多好的外孙女啊,可惜她看不到孩子长大成人了……
“别担心,姥姥没事儿。”林巧英用力深吸气,抬起胳膊拍了拍唐笑笑的手背,“有你妈和你大姨呢,快回学校吧,晚了、咳咳,赶不上车咳咳咳!”
姜冬月急忙凑过去拍背,等林巧英缓过气,又给她倒了半杯水慢慢喝。
“笑笑,听你姥姥的快回去吧,到学校往家里打个电话,跟你爹说一声。”
唐笑笑有点不情愿,但亲妈和姥姥都催促,她也不好意思拧着,磨磨蹭蹭地洗了个苹果,小口小口吃完才离开。
姜冬月把闺女送到医院门口坐公交,回来颇有些哭笑不得:“妈,你猜笑笑对我说啥?她说‘你们都嫌我话多,下次来我粘个胶带封住嘴’,哼哼唧唧地笑死我了。”
林巧英:“……这个傻孩子。”
天色渐晚,姜冬月从包袱里找出厚袜子,准备晚上给林巧英洗了脚换上,想想又拿了条新内裤。
虽然她妈有些别扭,但姐姐说得对,该咋办咋办,干净点儿总比脏着强。
整理完衣物,顺手扫扫地,问清林巧英不去厕所,姜冬月就扶着她躺下,自己拿了饭盒去外面买饭。
医院食堂的菜其实不差,可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样,住这么久早吃腻了。她先去十字路口买碗牛肉汤,配俩火烧,回来再去食堂打份小米粥。
要是她妈还没胃口,明天就买点咸菜或者让唐墨从家里捎过来。
这东西没甚营养,但是特别利口下饭,她以前感冒发烧也爱切碎了配馒头吃,除了太咸没毛病。
姜冬月仔细盘算着,试图让亲妈多填点东西进肚,然而林巧英照旧只吃了不到三分之一,夜里等护士查完房,她侧躺在病床上,盯着窗户外面模糊的树影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说道:“冬月,咱们明天走吧,我不想住院了。”
姜冬月登时一个激灵,放下手里的袜子挪到床头,小心翼翼地劝道:“妈,咋突然想出院了?是不是身上难受?”
林巧英刚住院时天天问医生什么时候能走,五天后就不再问了,这还是第一次旧话重提。
“我早不想在医院待了。”林巧英望着闺女,眼神十分平静,“自己的病自己知道,妈想好了,明天就出院。”
姜冬月:“^#$%@*&…”
“妈,你别瞎想,叫医生听见肯定批评你。”她字斟句酌地开导林巧英,“人家早说了能治,就是老年人底子薄,治起来有点儿慢……”
林巧英摇摇头,虽然幅度很小,但足以打断姜冬月,“好啦,知女莫若母,我还看不透自己孩子吗?”
秋红和冬月都孝顺,一天天瞒着哄着,让她在医院糟钱治病。可是她不聋不瞎,哪怕最开始糊涂,白天黑夜地输完两百多瓶液,也应该明白——
她的病治不好了。
假如能治好,她就会像隔壁病房的老头老太太那样痛快出院,而不是浑身上下越来越难受,吃的药越来越多,有时候连上厕所都需要搀扶。
她恐怕没多少活头了。
摸着良心说,林巧英并不怕死。人活一辈子,无论贫富贵贱,最终都是要死的。何况她年轻时经历过战乱、饥荒、大旱、大水,见过许多认识或不认识的人死去,有些躺进薄棺材,有些卷进破草席,有些横尸荒野地,总之各有归处。
她能活到这把年纪,怎么看也算有福气,该知足了。
姜冬月:“…………”
她很想说点什么,起码安慰一下林巧英,然而命运残酷得堪比秋风扫落叶,半点残渣枯枝都不给留。
姜冬月甚至不敢去想,林巧英到底哪天知道了实情。
老天爷啊……姜冬月咬紧嘴唇,咽下胸腔深处泛起的苦味儿,铺开行军床躺下了。
……
转天醒来,姜冬月接半盆冷水洗手洗脸,打叠起精神准备劝说亲妈,结果还没张嘴就被泼了瓢冰水。
林巧英:“冬月,找医生办手续吧,妈不想在医院活受罪了。”
自己受罪,孩子受罪,连带孙子辈也跟着受罪。
不值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