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前两日杜君良走前,问她的一句话。
“你信我吗?”
信他不是外人眼里的浪荡公子,信他也会赤诚着掏出一颗心给她。
她信的。
不管别人怎么评判他,她只记得,那一日她坐在厢房里,院子里的杜君良对她说:“这院子里除了我俩就没别人,还是出来吃吧。”
他从来不曾想过污她清白。
那她,又有何可俱的呢?
手合上,索琴起身往厢房走:“去。”
她又说:“来帮我挑件衣裳吧。”
戏班子是从北平来的,唱的是《西厢记》。
杜君良坐在二楼的屏风里,桌上摆着上海买来的糕点,两指捏起一块,喂进嘴里。
抬眼的时候,他就见一身白色袄裙的索琴正往楼上来。
她爱穿素色衣服,料子不是最好的,她穿着却是最好看。
他的眼睛,在那时候就像长在了她的身上一样,挪不开,也不想挪开。
“你来了。”他起身。
这是索琴头一次听戏,京腔儿听得费劲,杜君良给她一段一段地讲词。
他侧着半个身子,一边胳膊倚在雕花椅的扶手上,指着戏台子上的青衣,念了段词。
“十年不识君王面,始信婵娟解误人。”
那本是张生的唱词,他跟着唱,指着崔莺莺,眼里却看着她。
十年不识君王面,始信婵娟解误人。
一出戏唱完,楼外的街上已经点上了灯。
索琴是独身前来,杜君良也是。
两人从崔凤楼里出来,并肩行走在还喧闹的大街上。
旁边有个夫人抱着孩子匆匆走过,孩子手里抓着根糖人,一双眼睛转悠着,胖乎乎的手指指着索琴:“娘,好看。”
夫人笑他:“以后娘亲给你相个这般好看的媳妇好不好?”
孩子眨眨眼:“好。”
杜君良侧头看已经相隔好远的夫人和孩子,垂在衣侧边上的手蠢蠢不安,几番之后,终于牵住了她的手。
他低头,在她耳边说:“跟紧我。”
浅薄的鼻息在她的耳边散开,她半歪着头,轻轻笑出声,问他:“你要带我去哪里?”
杜君良更抓紧了她的手,不确定地问:“你害怕吗?”
害怕那些流言蜚语,害怕那些一字一句如同银针一般扎在她的身上。
她摇摇头,在灯光下的脸格外好看,说:“不怕。”
她从未有过如此的想法,可是他现在抓着她的手,她就无比肯定。
此后一生,她想跟着这个人。
从心底里不知什么时候长出来的想法,被他一日一日地灌溉着,到今天,终于开出了娇艳的花朵。
他带着她去港口边上,面馆的大爷正收摊,见两人来,又生起火。
大爷掌着勺,笑着说:“要是再晚些时候来,就没得吃了。”
两人落了座,他问:“怎么样?今日想吃些什么啊?”
杜君良看着索琴,询问她的意见。
她对上次的炸酱面有些念念不忘,说:“炸酱面吧?”
“好。”杜君良回头,“一碗炸酱面。”
索琴不解:“你不饿吗?”
杜君良拿过两个茶杯:“刚才在楼里吃了不少糕点,不算太饿,要是嘴馋了,吃你碗里的就好。”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叫索琴红了耳根子。
一碗面上来,臊子闻着香,叫人咽了咽口水。
大爷坐在旁边的桌子,手里拿着旧烟枪,嘬两口,脸上笑不见少。
“刘四叔,可有什么喜事儿?”杜君良挽起一边衣袖。
烟枪燃尽,在桌子边上磕了磕,抖掉里面的灰烬。
“下个月,这棚子就不要了,搬去隔壁那间小屋子,我租了下来,比得过这里不能遮风挡雨的。”
左边那间小屋子本来是港口存放一般杂物的,刘四叔花了小半辈子存的钱做租金,别人都说他疯了,他心里最清楚,人老了,就想找个安稳的地方落脚。
杜君良给他倒了杯茶,以示庆祝:“那我就先祝贺你了。”
刘四叔摆摆手:“哪里敢承杜公子这般情,以后若还想吃老头子的面,一定记得来。”
索琴应他:“一定来。”
刘四叔瞧着这对年轻男女,起身作揖。
那弯下的腰里,承着的,是数不尽的、来来去去的恩情。
当年他的家被洪水冲垮,妻儿就此失散,寻了十年也没找着,最后落脚在这天津卫,摆张桌子就做起了生意。
他第一次见杜君良时,对方还只是个十来岁的男娃娃,搀着他的娘亲,来借一口水喝。
他双眼模糊,以为是自己的妻儿回来了,下了两碗热面,什么话也没说,等着他们吃完。
男娃问他:“杜家在什么地方?”
他指着路:“门前有两个石狮子的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