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娃的娘亲跟他道谢,说此次是来寻亲,若找着了夫君,定会回来还他面钱。
半年后,他再见着男娃,已经摇身一变成了杜家少爷,腰间揣着银票,说娘亲交代,一定要来还恩情。
“你娘呢?”
男娃冷着一张脸,最后还是忍不住,泪水淌下来:“没了。”
自那以后,男娃常来,面钱永远多给一份,知道他没了孩子,又多关心他。
留洋前,他站在港口前送男娃,当年浑身脏兮兮的男娃娃已经身姿挺拔,长相俊美。外人常说道,杜家大公子不学无术,风评恶劣。
他知道,那孩子,不过是伪装之术太精湛。
三)
“我只听人说,杜家是半路发迹,你此前,在何处生活?”两人沿着港口线慢慢走着。
杜君良停下脚步,突然觉得缘分奇妙。
“同你一样,古德寺山下,北风边。”
“你说何处?”索琴只觉得头皮发麻,听什么也不真切了。
杜君良笑:“北风边。”
命运如此折腾,冥冥之中,冥冥。
索琴不敢去猜测,她甚至觉得自己的想法是错的,巧合得让人觉得这只是梦境里的一幕而已。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钳进掌心,心里有块地方在汹涌地流动。
她想确认。
杜君良已经往前走了好几步,他的背影在夜色里被淹没掉一半。
她张张嘴,却觉得声音不是自己的。
“杜三儿。”
前面的身影一顿,没有动静。
她又喊:“杜三儿。”
杜君良想,自己一定是疯了,或者是什么时候失足坠进了海里。
不然,他怎么会听见有人在叫他的乳名。
黑夜里,他恍惚间好像看见有个女孩抓着竹竿站在树下。
他回过头,喃喃地说:“孙蓬。”
下一秒,有人冲进了他的怀里。
他险些站不稳。
一双手环上那个人的腰肢,攀在她的背上。
太不真切了。
他努力地想抱紧她,却怕弄疼了她。
他问:“孙蓬?”
“嗯。”浓浓的鼻音,她好像哭了。
他不舍得放开她,可是他更不想见她掉眼泪。
他轻轻拉开她,擦掉她眼角还在往下淌的泪水。
半弯着腰,他说:“我找着你了。”
终于啊,终于啊。
一双婆娑的眼抬起瞧他,她开口:“这些年,你一直在找我?”顿了顿,“你还记得我吗?”
突然的失而复得,他又哭又笑,顺着她的头发,觉得这场梦,终于醒了。
“你走的那一日,我去找过你。”他说。
“我知道。”她抓紧他的衣袖。
“我看着你上了那辆马车,我在后面追,没追上。我去打听,他们说你被卖去做了童养媳,我没信,寻去你家的时候屋子里已经空了,你爹也走了。”他想起那一日,就觉得难受,“后来我回了杜家,遣了不少人去寻你,唯一得到的消息,就是说你在去的路上跌下了山崖,尸首也寻不到。”
刚刚小跑而来,她的腿疾又犯了,脚下受不住力,人一点一点地往下掉。
杜君良眼疾手快,一把把她捞住抱在怀里。
他看着她的眼睛,里面还泛着泪花。
他说:“你不要哭,我难受。”
他以为,他本来以为,这一生,都不会见着她了。
而现在,换了身份,隔着好远的距离,又遇见了。
孙蓬埋在他的颈间,蹭了蹭,泪水又来。
她的声音干涩:“那一年,我看见你了。”
她看见他沿着山路追了好久,可是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婶娘捂着她的嘴,任她打任她咬都没有松口。
她的眼睛里,慢慢看不见他的影子。
夜色一点一点沉进海水里,晚风吹在两人的脸上,把泪水风干。
两人并肩坐在港口的台阶上,攥紧彼此的手,不想再分开。
“那时候,你究竟去了哪里,又怎么成了索家的二小姐?”
他的疑虑,是孙蓬埋了八年的秘密。
想起那一日,还似眼前的情景。
那一日,到今日,原来已经八年了。
那日父亲喝醉了酒,吐了满身污秽。
她从河边洗好父亲的衣物回来时,婶娘就坐在院子里,父亲抱头蹲在篱笆边上。
“婶娘。”她往婶娘边上去,近了才发现婶娘衣服染着血,她怔住,然后跪在婶娘面前,“婶娘,你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婶娘搀着她起来,泪花滚下,说:“蓬儿,快帮我求求你爹。”
她不知道婶娘要向爹求什么,可是婶娘待她好,她愿意帮。
她跪向父亲,头磕在地上:“爹,帮帮婶娘吧,她一定是遇着难事了。”
她爹的眼睛里都是陌生,往后蹲了两步,过了一会儿,问婶娘:“那钱,真的能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