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讽刺,当初他是杀手的时候,怕疼却不能喊疼,时常觉得苦闷,总想着未来有朝一日要摆脱这刀口饮血的生活。没想到,现在到了当年以为的“未来”,他却更不能了。
行至宫门口,李轻河下马,前有百官相迎,后是黎民百姓。
如今的他当真是风光无限。
可天知道,他不想做这什么总督统,他只想当霁月的李轻河而已。
近日天寒,雨气蒙蒙,空气里都飘着一层水雾。偶尔有些水珠结上了殿角飞檐,积久了些,便流转着金碧光色落下来,打在琉璃黄瓦上,带出清脆的一声响。
朱红的宫门似染了鲜血,在李轻河步入之后,缓缓关了起来。
大殿之上,李轻河半跪于殿下,头顶上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那是她的父亲,是一国之君,是真龙天子。
按说,他当有威严、明是非、懂判断。
可是,随着赐封的流程走过,李轻河的眉头皱得越来越深。
等到全程走完,李轻河走出大殿,他握着手中圣旨,竟是不自觉有些想笑。明升暗降的一道“封赏”,皇上这是忌惮他,要收回他的兵权。
若只是这样,那也就罢了。
可在此之外,他还和邻国签订了赔款的契约。
李轻河不懂,这一仗他们胜得漂亮,敌国短时间不敢再犯,皇上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看似追求平和,实则昏庸无度,以软弱可欺示人,没有半点儿的骨气……
为这样一个皇帝卖命,真的值得吗?
捏紧圣旨的指节微微发白,李轻河面上不显,可那双眸子里边的愤懑却是藏不住的。
不可否认,军中的四年,他过的比以前的二十年都还要累。
这些年里,梁国内斗不断、日益衰败,却偏偏占了个地广物丰的优势,长此以往,自然成了临国眼中一块可口的肥肉。因此,近年来,大战小战不断,而皇上因为要支撑巨大的军饷物资开销而越发严苛赋税。
如此下来,民间怨声四起,内忧未除外患又至,长此以往,这来来回回竟成了一个解不开的死循环。李轻河也曾为此不忿,喝酒吃肉时说过些大逆不道的话,其中最过的一句,便是“这天早晚要变,当上无道,必有能者取而代之”。
念及至此,李轻河的心底被哪个词触动了一下。
取而代之……
取而代之吗?
“公主,公主!”
长长的宫道上,霁月几乎是横冲直撞往这儿跑。这里离她所居住的宫殿不近,多是朝臣上下朝所走的,她因身份所困很少来此,可今儿个却迷了心窍一样硬要跑来,谁也挡不住。
霁月公主患了呆症这件事情谁都晓得,而这样的人要做什么事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大家想拦着她,又不敢拦着她,只能一路看她跌跌撞撞,扑到谁的怀里。
“你回来了?回来找我了?”
霁月把眼前的人抱得死死的,脸却半扬起来,背脊向后弯着,看上去很费力。
“啪——”
李轻河手里的圣旨掉在了地上。
见圣旨如见圣上,宫人们一个个吓得腿都哆嗦,膝盖一软便跪在地下。
“你的衣服怎么冷冰冰的?”霁月的眼神涣散,“我……我帮你暖暖……”
“你……”
这个画面的冲击力太大,李轻河抱着怀里的人,小心翼翼,既怕力气大了会弄疼她,又怕力气小了抱不住她。
他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李轻河开口,声音嘶哑:“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霁月单凭本能在靠近他,实在读不懂太复杂的东西。
可大概是感受到了什么,她吸了吸鼻子,声音也低了下来。
她含含糊糊,口齿不清:“你……你是不是嫌弃我啦……我不是傻的,你,不要听……都是乱说……”
“嗯,我知道。”
李轻河轻轻抱住她:“阿月,我回来找你了。还有,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霁月并不愿意松开李轻河,在他推开她的时候,她其实有点儿委屈。
“你看。”他从衣领里拽出一个东西,“我没有丢。”
小小的珠子散发着润泽的微光,那光粒如有实质,一点一点散在空气里。霁月被它吸引了,伸手去接,在碰到的时候,她的指尖被染色一样,镀上一层荧光。
与此同时,她原本涣散的目光也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空中薄云集聚,雨雾纷纷缓落,攒在她的睫毛上。
而李轻河便那样等着她。
良久,当霁月再开口,声音已经清朗起来。
她眼睫微颤:“李轻河?”
李轻河双眸清亮,回她浅笑:“我在。”
他说:“我回来了,阿月。”
边关一战告捷,敌国大受打击休养生息,总督统回皇城受了封赏,霁月公主的呆症不治而愈,朝内争斗暂停,皇上听了奏折,稍稍减轻赋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