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挑眉道,“郡君有所不知,这查案子,也不能一味地钻在那些血腥的泥地和厚重的书卷里头。”
“很多时候,这觥筹交错里,可也有不少意外收获啊。”
任阮还待再说话,前面带路的黄公公已经在门前停了下来,和蔼地转身道:“傅大人,郡君,请。”
沉重庄严的高门被缓缓推开,其间掺杂着龙延香的肃静氛围,一下子让任阮自觉噤了声。
这回她进御书房,看到的总算不是睡眼惺忪的楚询了。
他上朝时候的庄重明黄朝服还没有换,只脱下了沉重的冕旒,便专心埋头进了比上次堆叠得还要高的奏章里,奋笔疾书。
“随便坐,找不到座位就站着吧。”楚询握着笔,头也不抬地随口道,“赶紧的,就衙察院先开始吧。”
任阮环视了内殿里周围空荡荡的一圈,确认除了地上的长绒明黄虎皮地毯之外,实在是找不到楚询话里哪怕一个小杌子的诚意。
她只得在打消了舒舒服服坐下的主意,上前一步,将昨日在衙察院中看过的卷宗,和自己在仵作司内关于尸体的进一步分析一一道来。
埋着脑袋的楚询漫不经心听着,手中的御笔却在少女的叙述中越来越慢。
听到死者脸部已被画出,他终于停下笔:“画像可带来了?”
黄公公立刻上前,从任阮手中将画卷接过,弓着腰呈了上去。
任阮很是规矩地低着眉眼,立在书案下方。
今日她特意梳下来的刘海底下,两只眼睛却忍不住滴溜溜地往书案后面的人脸上瞧。
放才那一番报告,除了衙察院仵作间的失窃,还有那些还未确定下来的东西,她自然也都没有全盘托出。
平安昨夜所提到的那个女疯子,一下子将她没有太过在意的记忆从尘封中带了出来。
她虽没如平安那般和对方对视,但身为画像师,她对所有亲眼见过的人脸,哪怕没有刻意留心,比寻常人总是会更印象深刻些,也会下意识地在脑海中记下一些特征性的东西。
昨晚当那个女疯子的脸从记忆中提取出来时,任阮几乎要失声叫出来。
果然很有重合的地方!
或者说……简直就是同一个人!
她当时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床上跃了下来,拉着平安,利用两人印象的复盘建模,将那疯女人的脸进行了画像。
再与那死者的画像对比,那眼形比之太后与其的对比,更是相似到能够让人一眼认出,几乎就是同一个人。
而此时此刻,龙椅上的楚询接过那张死者画像时,几乎是在目光一触及画像上人脸的刹那,纵使他身为皇帝喜怒不形于色的修养极好,任阮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底滑过的一丝复杂情绪。
她随即高声问道:“不知圣上可曾见过画像上的死者?”
书案后面安静了一会儿,传来楚询无甚感情的回答:“朕不认识。”
任阮袖中的手指收了收。
是吗?可是方才楚询那番下意识流露的端倪,实在不像是不相识的模样。
看来这位死者出身宫中,甚至也许就是那位她和平安当初在路上撞到的疯女人的可能性,又大了几分。
楚询似乎无意再与她所讨论这画像,很快放下了画卷,看向傅重礼:“傅卿,大理寺的调查,进展又如何啊?”
傅重礼朝上座拱了一拱手,才微笑着答道:“回禀圣上,臣率领大理寺与衙察院合作,对当日神像和花车所经之地,每一个所接触到的人都进行了全面的排查。结果已经一并记载在雘郡君手中的卷宗之上,正如郡君所言,暂时还没有从这里发现什么新的疑点。”
楚询眉头皱了皱。
“不过,昨日臣心中实在惦记着这个案子,搜查毕后,又领着大理寺的衙役们重新将那日的花车进行了复查。”
他不慌不忙地补充道,“虽然没有找到什么突破性的线索,但却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可疑点。”
“哦?说来听听。”
“那花车上栏柱之类的确没什么问题,只是臣忽然想到了那些从花车上拆下来的绢花、绸带等等,似乎在第一轮检查中并没有被重视,便着人将至从众多的证物箱中翻了出来,重新看过。”
“却发现,这其上有许多被烧灼的痕迹。”
任阮乍然听着有些不解,没有领悟到其中的点。
“你的意思是,有人曾在花车上的圣火做了些手脚?”
楚询倒反应得很快。
“是。”
傅重礼看了旁边皱着鼻子的少女一眼,慢悠悠地解释道,“花车上的四角,虽然都有金白宝柱上点着圣火,但圣火所用之灯油俱是产自北海稀鲸,是以那些缠绕装饰在花车各处的绸花丝绢,这么多年来从不曾被燎烧过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