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誉点了点头,眼里似乎还淌着流光,时宴知道那是什么,可并没有揭穿他,只是假装低下头,在他怀中蹭了蹭,把玩摩挲着他这双握过刀沾过血杀过人的手,而后又心想他的手指真长真白,明显是练过武的人,但手上肌肤并不粗粝,一点小小的薄茧驱散了几分文弱,多了几分男子气概。
他又“嗯”了一声,揉着她的脑袋,说:“我恍然想起公玉泉过去老是说你接近我是有目的,叫我提防着你,早些处理掉。”
时宴目光平静,她过去确实带着极强的目的接近宋誉,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的她把心思约莫都写在了脸上,只有她自己觉得隐藏伪装得很好,可宋誉这样聪明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来?她总是为自己那点窥探人心的天赋沾沾自喜,靠着它苟活到现在,但宋誉尽管没有这等天赋,可他从小生活在那样艰苦的环境之中,遭人白眼遭人唾弃,早期的磨炼造就了他的隐忍和城府,所以才一眼看出眼前的时宴早就换了个人。
只是他大约想不到身体还是原先的身体,换的是另一个来自绚烂文明世界的灵魂。
一起经历了这么多,时宴知道就算现在告诉他,过去的一切都在骗他,就算现在,她想杀他,宋誉也不会多说一个字,甚至会主动递上刀子,抓着她的手,将刀贴在脖子上,帮她割破自己的喉咙!
她没有说话,静静期待着他的下文。
宋誉颇为感怀,目光望向窗外光秃秃的树枝上,细小的树枝挂不住雪,从远方看去,就好像山水墨画上勾勒出的极简的一笔。
“那时候我明知道你不怀好意,可每每念及此时,就会想起在金雀街的那个晚上,我痛得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万念俱灰,以为世界上已经没有我能信任的人。那个时候,你朝我伸出手,对我说绝不叛我。自那之后,我好像就已经深陷其中而不自知了。所以无论公玉泉怎么说,我都想把你留在我身边,就算日后有朝一日你背叛了我,我也就认了,谁还不曾有看走眼的时候呢,起码曾经有过一段温暖的时日。”
时宴小巧的手掌搭在他的手背上,闭眼安睡,像是在低喃,又像是在承诺,可一字一句都清晰地落在宋誉耳里、心尖上,沉重而有力,砸得宋誉浑身狂颤。
“我不叛你,永不叛逆。以后有我陪着你,你就不会孤单。”
宋誉反握住她的手,说了句什么话,声音被风吹散,时宴眯起眼,额前的发丝被她蹭得翘起三根,宋誉从没见过这么呆萌的她,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蛋,说:“明日除夕,我们成亲。”
她不知自己何时上的床,吹了点冷风,头疼得似乎整颗脑袋都要炸开一般。
除夕这天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家家户户窝在家中,烧着红炉,在家避寒。
时宴裹着一身绿色厚衣,脖子上绕了一圈毛茸茸的围脖,桃花想去院子里堆雪人,时宴便坐在台阶上,身边放了一盘瓜子,一边磕着一边说桃花堆的雪人脑袋不够圆,鼻子歪了,两颗眼珠子一大一小,就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颇为滑稽有趣。
公玉泉今日来过一趟府上,他平日住哪时宴不知,只是再次见到总觉得颇为亲切,走走停停,一路过来过去身边的无论与之交好的还是敌对的,到如今就剩下那么零星的两三人,公玉泉对她似乎已经没了敌意,十分恭敬地唤了一句“时宴姑娘”,他这人过于死板,认准一条路就走到底,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这回他语气中竟还透着从未有过的高兴和轻松。
桃花上午才得知今晚姑娘跟公子要成亲,可还什么都没准备,时宴图个清静,叫她别瞎忙活,她跟宋誉不知一起穿了多少回嫁衣,宋誉笑看着左右忙活的桃花,捏起眉笔替她描眉。
没想到公玉泉突然过来,他跟在宋誉身边这么多年,一直忠心耿耿,为其筹谋划策,也算半个亲人,她对公玉泉道:“公玉先生,许久不见,今晚除夕夜,公玉先生若是得空,何不留下来一起过除夕?”
公玉泉颇为感动地抱拳道:“自是可以的,不过现在我还得找公子去拜访几位大人,若是及时赶回来,必来麻烦大家。”
宋誉要出门?他没跟时宴说过此事,时宴对此也是一头雾水,狐疑地看了一眼宋誉,问:“拜访几位大人?”
宋誉点头:“柳指挥和安太史,还有朝中其余清官们,礼节在前,毕竟对方是长辈,我亲自上门表示感激才算不失礼数。”
时宴点了点头,一转眼就到了傍晚,除夕夜乃一年最后一日,人们总喜欢在这一日过得圆圆满满,为来年讨个好兆头。
二人做了一桌子美味佳肴,可迟迟却等不到宋誉的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