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你这些年过得不太好,可你以为这些年我过得很好?你以为我在外面都是在玩吗?!”宋旭腾地一下站起,双手猝尔撑在桌上,满脸纠结又痛苦地说:“你若是见过有人食不果腹被迫贱卖骨肉,若是见过旱灾洪涝民不聊生,若是见过官僚腐败欺软怕硬,你还会觉得我这一生都如表面这般潇洒恣意吗?”
“九弟是个俗人,不懂八哥说的民生大义,若是说得再明白些,我只想活下去,有尊严地活着,这有错吗?”
他放下杯盏,目光异常地清透明亮,好像每月十五时天上悬挂得清冷的圆月。
他有错吗?
只是想有尊严地,不用每日担心吃不饱穿不暖地活下去,有错吗?
宋旭说:“八哥如今有本事了,八哥可以护着你。”
“可是八哥护不了。”宋誉摇头。
宋旭转过身去用力摸了一把泪,“所以你杀了父皇,又杀了四哥?”
“是。”
“那安阳呢?七哥呢?他们是不是也都是你杀的?”
宋誉眸子一冷,脸上渐渐没了方才悠悠的笑意,眼底寒冰凝结,时宴不自觉锁起眉头,她的心也被这紧张的气氛吊起,突突地狂跳。
“是。”宋誉声音冷冷的,不带半分感情,只回答了一个单字。
时宴后背出了一身汗,听到宋誉说出这个字后,顿时就好像坠入了冰窟。
“九弟。”宋旭整个人突然颓废了,就好像焉掉的植株,“我真后悔,后悔识人不清,错看了你。”
“人生南北多歧路,君向潇湘我向秦。”他说这话时,依旧如此稳当,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起伏,仿佛时宴情不自禁地盯着宋誉看,眼里忽然多出几分悲怆。
人生南北多歧路,君向潇湘我向秦啊......
空中响起“撕拉”一声,他利落地抽出刀,直指宋誉的鼻子,问:“接下来呢?九弟是不是也打算杀了我?”
时宴不曾料到宋旭竟然会用刀指着宋誉,一刀就斩断了过去他们这么多年之间的情谊,害怕宋旭当真做出什么傻事,心下一惊,赶紧说:“晋王殿下您冷静些,我家殿下他绝不会对你——”
“你住嘴!让他自己说!”宋旭吼了她一声,宋誉递给她一个眼神,示意她不要出面。
又看桃花这下真被吓坏了,才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胆子小,又没见过什么世面,光是听到杀人这个词眼就已经吓得哆嗦,时宴只好赶紧捂住她的眼出了雅间。
桃花抬起脑袋问她:“公子方才好吓人,他是不是真的杀人了?”
时宴笑答,可在她眼睛深处,桃花却看不见一丝笑意。
“这件事情很复杂,”
“姑娘不害怕么?”
时宴说:“过去的我会害怕,但现在的我只愿他平平安安,我甘愿成为他手里的一把刀,无论何时,只要有需要的时候,我都能为他赴汤蹈火。”
同样地,她也坚信宋誉对她,也是这种至死不渝的决心。
他们两个都是坠落深渊不曾仰望到过光辉之人,当两颗千疮百孔的心紧紧依偎在一起,才会感同身受,他们是彼此的最锋利的武器,亦是最坚实的后盾。
屋内传来一阵茶盏破裂的脆声,宋旭气急败坏,推门而出,时宴携桃花连忙垂头恭送他的离开。
两人最终不欢而散,回到府上后,宋誉倒在塌上,身上盖着毛毯,闭目安睡。
听到有人的脚步声,他悠悠睁开了眼。
看起来状态不太好,十分疲惫,想来也是,好几日都不曾合眼,如今终于有了睡衣,时宴很抱歉打扰到他,刚想出门,宋誉却开口叫住了她:“来都来了,就别走了。”
“我看殿下在休息。”
宋誉拍了拍身边的空位,“过来,陪陪我。”
“殿下要不再睡会?”时宴坐在塌前,脑袋趴在他怀里,仰着头目光凝视着他苍白的脸。
“睡不着了,你在我身边,我安心。”
塌边的窗子半敞开,吹进寒冷的冷气,他身上很冷,手更是就像树上挂着的冰条,时宴捧着他的双手凑到嘴边呼气,试图将自己的体温传递一些给他,暖暖身子。
“今日我在外面,听见你跟晋王殿下的谈话了。”
宋誉“嗯?”了一声,食指勾起她的一缕乌发,一手撑着脑袋,找个了侧躺的姿势,又不让时宴太难受。
他的目光温柔得似乎能滴出水来,发丝从肩膀垂下勾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时宴觉得他可能想要亲她,可他又迟迟不动,就这样痴痴傻傻又满眼好玩地盯着她的脸庞。
“晋王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他这人心地不坏,只是一夜之间就失去了父亲和兄长,难过是在所难免的,他将气撒在你身上,怪你心狠手辣,你听听就好了,他的话不作数,说不定过两天想通了就来找你求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