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他暂时不在沪上,去了别地儿跑码头,也可以打电话联系。最困难的离开帅府,她都已经做到了,余下的,办法总比困难多。
才一走进戏园子,就被经理拦下了:
“小姐,蹭戏听,请靠边站站。别挡了达官贵人,给章家班送礼的路。”
大抵是看她形容憔悴,难掩姣好面容。衣衫因走了太多路,而显得皱皱巴巴,却可见质地上乘、价值不菲。
即便自动将人分成三六九等,还是不敢狗眼看人低。
“章锡成今夜在这里贴戏么?”梁月盈无视了他的态度,既然有求于人,就不能装成大爷的样子,本来平时也不是好出风头的性子。
“不在,今夜只有章家班在此贴戏。”经理道。
梁月盈有些失望,还是打探了一句:
“先生可知章老板的私宅,设在何处?”
许久未回沪上,又经历这么多的事,几乎快要将家乡忘干净了。
知晓从前章家班的房舍,而后章锡成搬了几次家,没有告知新地址,如今已经不晓得了。
她也能理解他,书信来往多有不便。他喜好清净,万一一来一往,暴漏了私宅位置,又会被打扰。搬家辛苦,再度迁徙,还得再告诉她新地址。反反复复,重复无用功。
“你是他什么人啊?”经理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通身富贵,看着不像狂热的戏迷。
感慨了两句:“现在这人啊,都疯了。夜上海到处都是靡靡之音,这流行歌曲兴起,也没动摇京剧的位置。见天儿来找章老板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对这人心不古的世道,摇了摇头:
“要是爷们,也就罢了。有钱有势的纨绔,几块金条砸下去,也能跟章老板说上两句话。想不到现在的小姐都这么疯狂,一点不顾体面,抛头露面就算了,还追汉子追到人家门口来。”
梁月盈朝里张望,看见不少女戏迷的倩影,这是从前不曾有的。
以前戏园子规定,只有男人才能听戏。随着逊清消亡,男女平等才算兴起了一点苗头。
却也没有反驳,只说:“我是他朋友。”
她不是过来捧角儿的,也不理解,凭什么纨绔可以捧角儿,小姐就不能?
她喜欢锡成,倒不会在这种地方,乱吃飞醋。喜欢他的女戏迷越多,反倒证明自己有眼光,所有人都喜欢的章老板,喜欢她。
若戏迷真对半劈,只留下老爷、先生们,辜负了章家班的国粹艺术,也耽误章锡成日进斗金。
“不太可能吧?你若真是他朋友,会没有书信往来,连他住在哪儿都不知道?”经理狐疑地看着她,守口如瓶道:
“来之前,就没发封电报,问问地址?我是不信,我也不会告诉你。谁知道是不是狂热的戏迷,假扮自己云淡风轻。回头又跑到章老板私宅,脱光了衣裳,躺地上,以求亲近芳泽。”
这种事又不是没人干过,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经理吃过这亏,绝不肯再上当一次:
“回头章老板要是知道,我把他地址透漏了出去。找我算账倒是不要紧,因此跟我们东家绝交,再不来这贴戏了,我们东家可是损失了一个亿。回头不把我皮剥了,也得把我辞退。丢了饭碗,我们全家老小吃什么?”
再者说,经理也不知道章锡成住哪儿。章老板行踪诡秘,很懂得保护自己,一般神龙见首不见尾。
他没那偷窥的癖好,不爱瞎打听,虽说打听了,也未必打听得到。直接问,章锡成更不会说,倒是不会直接表达反感,搪塞过去,心下奇怪就是了。
像章锡成这样,在风月场上,浸染多年的老狐狸,这点人情世故还是懂得。
梁月盈不再强求,只立在街角,静静的等着。
直到落日西沉,好戏散场后,沈杏初又陪着金主爸爸们把酒言欢,应酬了好一会儿,才缓缓从戏园子后台走出来。
“沈老板今儿也返场真卖力气。”一肥头大耳的商贾走出来,拥着她纤细的腰肢,一双粗手,不断在她身上揩油。
沈杏初不知是这样的应酬多了,已然麻木;还是今儿这位客人不敢得罪。哪怕师父回来了,还搞擦边那一套。
娇笑着主动走过去,替这地主老财拉开了车门:
“秦爷您多捧场,就是累死我也值。”
“能得此佳人亲自伺候一回,花再多金条,我也愿意啊。”秦爷一只脚迈进车里,随后将肥硕的身子,也一并渡了进去。
“我哪儿舍得把你累死。就算出力,也别在台上。得空我叫人接你去私馆,也给我一次为沈老板出力的机会。”
沈杏初抽回了手,因笑道:
“行呀,我这只水仙花万年不结亲,拖得年龄都大了,不就是为着秦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