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万物还没来得及入眼,就失了颜色。
风再吹过来时,凉意透骨。
自己其实该想到的,他既然拜在杨雨门下,必然走的是与杨雨一般的路。
但明信就是没由来的,止不住心疼。
明信撑身坐起,良久之后,缓声问道:“难过么?”
白知秋手中捏着苇哨,想了想,摇头:“说不清。”
明信轻叹了口气。
仙道多清净,但不孤绝。清远嫡系一脉修为皆高深不可测,却也因这一道的冷厉至极,饱受诟病。
甚至,一但行有偏差,基本全盘崩毁。
“为什么?”
白知秋没回答,转头去看夜色下微光粼粼的湖面。
明信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满湖闪烁星子。
“这湖有名字,叫落辰湖,我好像没同你讲过。”明信缓声道,“倒不是因为湖光似星,而是在夏夜清朗时,能看见满湖星子倒影。现在是深秋,天冷了。早一点的时候,从南边绕过去,可以捞鱼。明天白天,我带你去那边看看。”
白知秋很认真地听他讲,然后从湖中掬起了一捧水。
细碎的水光从他指缝间流逝而去,凉意生生。波光落在白知秋眼中,衬得他眼中也光影浮动。
明信心头一动:“你喜欢吗?”
“它很美。”白知秋道,“我没有晚上来过。”
明信静静看了他片刻:“为何不跟着杨雨仙师修习了?”
“我……不知道。”白知秋静了一瞬,又道,“我其实,也不知道我喜欢不喜欢它……”
他远远地眺望向无星的碧空:“它本该就是这样,与我喜不喜欢无关。可我觉得我应当是喜欢的,我身在其中,五色五音五味不可去。红尘万丈,本就是由它们组成的。”
“所以,你不修那一道了?”
“嗯。”白知秋承认道,说起来依旧是平静的,“我不想修了,师父允了。”
白知秋侧眸看向明信:“明掌门是觉得我太不像小孩子吗?”
“只要你以后不再难过了,便好。”明信道。
“那样也好,现在这样也好,其实区别不大。”白知秋抽手,甩干水珠,偏头很轻地笑了下,“我不觉得难过的。”
明信看着白知秋的眼睛,也笑了:“回去吧,明天要下雨。”
***
如明信所说,第二天不仅下了雨,还一连下了三天。
藏书阁后的湖涨了水,烟波弥漫。白知秋嗅着明信点的熏香,一手撑着下巴,转向了窗外。
再看,他眼睛却没睁,更可能是打盹去了。
明信看着摊开一桌的经卷,无奈笑了。
白知秋连着算了三天,摆出的卦象都若明若暗,迷离恍惚,一次都没算出来。到最后,他干脆丢了蓍草,不算了。
明信原认为以白知秋的刻苦程度,会死磕到底,根本没想到白知秋还会知难而退。当即觉得有点好笑。
香燃尽了。
明信把香灰拨出来,一转头,对上了白知秋乍然惊醒后略显迷茫的眼睛。
被梦魇住似的。
“知秋?怎么了?”
白知秋没有回答,缓缓地转过头,眼睛雾沉沉的。
明信怕惊着人,很小心地想拍下白知秋的肩膀。
下一瞬,蓝光乍现,清冽冰霜寒意瞬间弥漫,白知秋并指如刀,直直指向明信咽喉。
明信急退一步,挡住白知秋。
“知秋!”
白知秋在断然的喊声中收了手,愣怔地站在原地。好一会,他眼中雾气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荡。
好久,他才阖上眼,轻声问道:“明掌门,湖后是哪?”
“是一片天坑,一直都在。怎么了?”
白知秋确认似的:“明天是个晴天。”
明信愣了下:“是。”
明信听见他轻轻地缓了口气,紧绷的肩线逐渐放松下来。
“是做噩梦了吗?”
“我梦见我躺在黑暗里,很多人在喊我的名字。”白知秋轻声道,“还有尸山血海,我……”
“梦多虚妄。”明信止住了他后面的话,扶着人坐下,半蹲下身,让白知秋一低头就能看到他。
“可我学了一点卜术。”白知秋垂眸,眸子中盈着一层光,“辰陵的风水阵局,是不是被人动过?”
那一瞬间,明信终于明白,他到底有多聪慧。
这世间,最难修的是卜术,因为卜术只吃灵窍。有时候,一场囫囵大梦,已经抵得上许多人一生所能到之处。
可窥天道者,总是要过得更难更苦。
在这么短短几句话里,明信隐隐约约地感知到,白知秋或许,走不了通天路了。
杨雨交到他这里的小仙君,要折了。
***
白知秋在这一场梦之后,再没算过什么东西,最多在无趣时,用卜算的东西摆一些卦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