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知秋常常过一眼能摸清三四,两遍能用出那些术法。有了基础,他甚至能顺着脉络,对术法做出改动。
这般的天分,放在两百多年前,仙道鼎盛之时,也完全称得上是“百年不遇”。
唯一的缺点,就是他太安静了。
安静地不像一个少年人。
杨雨把自己的佩剑留给了他。但白知秋的伤落在右手,抬不起来,自然握不了剑。他日复一日坐在藏书阁内,一本又一本地翻看那些功法典籍。
只偶尔看累了,会去山上走走。
不在辰陵,而是在辰陵对面的高峰。穿过长达数里的枫林,再穿过低矮的丛木,等快走到山顶,就能看见几乎无边无际的如霜雪白的芦花。
等连芦花都穿过,就能在山峰最中间,找到一汪冷湖。
在这里,再无任何东西能遮掩住视线。当磅礴夕阳刺破鳞比的云层,染红半边天时,芦海也一并被点燃。
风起,整个湖泊上铺开一层一层的灿金红的波浪,芦海翻涌如火。一时间,天地间只剩下浪潮声,生生不息。
那是一天之中最为璀璨也最为颓败的时刻。
西方残阳未落,东方寒月初升。
白知秋坐在湖边,折了芦花梗,往湖中丢。丢完一次,等了片刻,他又丢了一次。
明信立在他身后,问他:“在算什么?”
白知秋捏着芦梗转过头来:“在算,明天是不是个晴天。”
“那么,是晴天吗?”
明信垂着头看他,见白知秋微微蹙眉,不太高兴道:“……我算不出来。”
说完,他又在旁边折了一根。
残阳落在他玉白的指尖,像挑着光。白知秋就带着这样的光仔仔细细地捻着芦梗,折成一节一节,将它们洒落在湖水中。
白知秋最近在学习卜算,明信是知道的。
实际上,卜算与术法一类还有区别。术法一类,吃天分,也吃后天的努力。白知秋灵慧,修起来如鱼得水。而卜算,只吃天分,修不了就是修不了。
第三卦没算出来,白知秋没再动了。芦苇一根根全折了,拢在手中,透出一点小孩子负气的意思。
明信从他手中抽走一根,在他身边坐下。
“今日算不出,明日再算也是一样的。”明信道,然后三两下抽出芦苇内芯,用留下的外壳换了白知秋手中的苇节,“玩过吗?”
白知秋将苇哨贴在唇边,吹响。
他碰这些玩闹的小物时,也是清清冷冷的,沉静至极。
明信又给自己抽了一只,在白知秋音落后,按着他方才的调子,又吹了一遍。
一段不算陌生的调子,出自白堑山。那边的调子总是透着一股活泼欢快的意味,白知秋吹不出那种感觉。
虽然从姓氏来看,他是出身白堑山的。
白知秋在残阳落尽时微微阖上了眼,夜风拂面,让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我师父教过我好多小玩意。”明信手一展,苇哨就被风撩落。他摊开四肢,在芦苇丛中躺下来,用一种怀念般的语气道:“你成日呆着藏书阁中,不觉得闷么?”
白知秋偏过头,平静道:“不很闷。”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刻苦用功,也常玩闹闯祸。”明信的手虚虚在他头顶比了比,“我又是这一辈中最小的,师兄们护我,师父有什么罚他们都替我领。你有师兄弟吗?”
白知秋点头:“有一位师兄。”
“师兄?”
“嗯。”白知秋道,“师兄长我三岁。我们是一道拜入师父门下的。”
“也是兄长?你们随着杨雨仙师修习了多久?”
“八年。”
明信顿了下:“那是不短一段日子了。”
白知秋低低“嗯”了下。
他今年不过十六,如此推算,是自七岁起便跟在杨雨身边。
良久,明信又一次开口:“你……为何会随着杨雨仙师修行?”
仙道能求的东西太多,也很少。无非那般几样:长生,力量,名利等等。
这些,都是而今的仙道给不了的。可若他所求是这些,杨雨未必会收他为徒。
白知秋很明显地愣了下,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我无处可去。”
停了停,白知秋又道:“我双亲已逝,师父捡了我。”
因为我在这世间亲缘断绝,师父给了我一条生路。日后,若是上了仙京,对人间也无甚牵念。
没什么所求。
白知秋垂着眸子,跪坐在一边,模样乖巧。风把他的发丝凌乱地吹起来,他便用手拨了一下。
“你才十几岁啊。”明信没掩住忧色。
“师父说,越小入道,越清净。”
明信没了话说。
杨雨入道再早,也过了豆蔻之年。他这般小的年纪,就走进了一道孤绝凉薄的心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