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夜谈之未亡症(82)

只一眼,就几乎令我痛哭失声,不得不抓住身边一张尖塔银坐椅,小心翼翼控制自己手指的力道,坐下来且努力不把椅背捏得粉碎。

父亲在一刻钟之后关上卧房的门,重新回到我面前,也坐下来,偏偏是那张银海蓝丝绒沙发上。

我眯起眼睛,难以自制地恍惚了,“……韦留衣坐过那里。”

父亲显然听懂,微微闭了一下眼睛,谁也无法强行说他患有疯病,无疑他也并不想再假装自己是个疯子。

“为什么?”我的声音很轻,但一个没有真正疯狂的元雪波或者雅可波·阿雅克肖当然能够明白。

“为了你,巴尔托洛梅奥,为了你。”父亲居然微笑了,“可是,你似乎不需要。”

我一瞬间回过神来,“……是祖父吗?他跟您约定了什么?”起身得仓促,我险些带倒坐椅,“又是那种事……对吗?”

又是那些,无外乎那些!不外是许一个虚妄未来,关于这个家族未来的继承人。

父亲慢慢合上眼睛,良久才回答,“不完全是。”他又说,“毕竟,我亏欠路易莎。”

那是母亲的名字。

“为什么。”

“问吧,庆恒,问吧。什么都可以。”

我呆呆看着父亲。你为何如此平静,连元庆忻都为我如今的样子而动容,父亲,你为何不置一词?从六岁的孩子,到三十二岁的鬼魅,你就没有任何疑问、任何遗憾或不安吗?我是你唯一的儿子,唯一跟你分享过关于奥尔加的秘密的人。你为什么,为什么拒我千里之外呢?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情愿伪装成疯子、抛弃我、抛弃奥尔加和庆歌的,究竟是什么?

“奥尔加。”我终于问,“她发生了什么?”

父亲再次沉默,许久之后转身向窗外,今夜无月,他站得很直,背影犀利如挑着无名战士头颅的枪矛。

“你不能够直接读取人心吗?”他像对一个陌生妖魔那样普普通通地、然而哀恳地问,“一定要我来描述那一切吗?”

“……我是你儿子!”

我终于怒吼出来,“元雪波,你搞清楚……我是元庆恒!是你的儿子!”

我已经死了。

你和路易莎还活在这世间,你们唯一的儿子已经不再是个活人。你的另一个儿子下落不明。

父亲依旧没有转回身,“你想要什么?”

我咬紧牙,犬齿渐渐变长,插入下唇,“……真相。”

父亲轻轻叹了口气,“我是说……那时。”

那时?二十六年前吗?我想要你和我、和母亲在一起,或者带我离开,让我们一起去特兰西瓦尼亚,去梵比多山脉,在复仇的龙焰中焚身以火,在那之前也许再看一眼奥尔加美艳逼人却冷若淬火刀锋的脸。

但我终于还是没有对他说出这些,平静下来,我看着他,“我去了特兰西瓦尼亚。”

我见到了韦留衣和韦天裳,他们告诉我庆歌死了,韦新罗则说没有。

一切都像个谜。二十六年前你们铺下的谜。

“我是你赎罪的供品吗,父亲。你没能保护我,但你也不肯保护我。也许你觉得那样更好——你以为我能坐上郡长的位子?你知道韦留衣给我留下了什么吗?”

我解开袖口举起手腕,出示深深的齿痕,长久以来金蛇围拢着的疤痕如同缠绵雾瘴的峡谷,稍稍透了一口气,“祖父没有告诉你这个,对吧?你觉得,阿雅克肖家会让一个拥有这东西的我做郡长吗?”

父亲许久没有作声,脸上毫无表情,这会儿他看上去几乎有几分韦天裳的模样。

“不。”他终于说,“长生天啊。”

“是啊。”我小声回答他,“真糟糕,神明一无所知。”

而你信赖的人善于计算,有所保留。父亲,我曾与你近在咫尺,你却宁愿相信与祖父的约定?抑或你根本什么都不信,你只是放弃了我,也放弃了庆歌。

你不愿选择,也没有选择。

你也只能疯了。

“巴尔托洛梅奥……”

我把后背紧紧压上椅背,“不。”

别靠近我,父亲,别对我伸出手,别露出那种近似懊悔的眼神。一切都来不及了。生来不及,死也来不及。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奥尔加发生了什么?”我记得那个午后,在热那亚的家里,韦留衣双目红肿,他俨然哭过。

“你见到他们了。”父亲喃喃说,“那些龙。”

别墅空荡无人,奥尔加根本不在那里,兼任门房的马夫住在附近,我父亲找上他家门,男人一心惶恐两眼茫然——女主人突然遣散所有人,不发一言地抱上婴儿离开,没有乘车,也没有骑马。

“她了解她哥哥。”父亲目光流散,认真而喃喃,“没有人比她更了解韦留衣……所以文钦佐告诉过你,对吗?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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