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索提思笑眯眯说,“你的牙还痛吗?”
他指着一个年轻人,对方白如云石的面颊上顿时渗出一层胭脂般的血色,他唾了一口,声音异常轻快,“否则呢?你会把那颗牙还给我吗?”
“真是可爱。”索提思喃喃说,“真可爱,你懂得为什么我没有杀死他了吧?”
这句话是问给我的。
我叹了口气,希望那个韦家的年轻人不要听懂这句话。被一个怪物觉得可爱,那真是能令一条龙也要寒颤的事。
“你很好看。”索提思认真端详那个韦家人、那个维奥雷拉,“但是,可惜,我没有见过你小时候的样子。”
更何况,我现在更喜欢野兽,而不是精致的龙。
这很容易就激怒了年轻的卓根提斯,他一声都没有出,弯刀已经从背后甩出,趋前的步伐相当轻疾,假如没有被站在最前的人一把提住后颈,他很可能已经到了我面前。
“退回去。”那人语气毫无起伏,平淡得并不像在下命令。
而我一瞬间就认出了这个声音,这个修长冷漠的男人,在我试图把他的脸孔与记忆中的印痕相对应同时,他微微眯起了那双碎冰般的清蓝眼睛,眼角边每一根鱼尾纹仿佛都是用清凉的血描画出来。
“那柄刀。”他声音很低,“你是谁。”
我冲他笑了笑,自己也想不到自己居然真的笑了笑,挑动嘴角花用的力气比我想象略大。我捋起袖口,向他抖了抖腕上的蛇骨链,“你好,韦天裳。”
韦留衣的龙牙会总座大人。
我说过,我是一定会来杀死你和你们的。
第26章 26
26
假使之前的叙述让你们觉得我对被变成吸血鬼这件事反应平淡,请相信那是有原因的。索提思同样对此充满好奇与质疑。死生大事,更何况是被咬断脖子。
那一夜我并非不曾本能抵抗,但人类的力量如何敌得过一个不知活了多久的古老吸血鬼。被索提思变作同类之后,我屡屡尝试与之角力,半真半假地试验自己与他之间的差距,次次落败。无论速度还是力量都无法匹敌,即便他的外表看上去只是一个不会超过十六岁的男孩。
曾经过往,我并非不曾关注和思考过死亡,但也从未想过会以这种方式迎来自己生命的终结——毕竟,也很难说是终结。索提思的疑问来自于我何以平静如斯。从今往后,长日将为永夜,所有人间关系都陌路也末路,你不再是世间生灵,将以并将永远以夺取人类的生机为生……种种宣告,终于只换来我一句,“无聊。”
那令索提思也惊异地睁大了那双麝香葡萄般幽紫漆黑的眼睛。
而我无法解释自己的平静。永行于黑夜,是吗?断绝与孤离,是吗?杀戮人类,是吗?暴力夺取,是吗?
那你,索提思,你以为我过去的生涯又有什么不同吗?我生在武功、魔法、医毒与名利的家族。我的出生就笼罩着死去的龙的阴影。从五岁起我就迷恋着飞行和风。我被美丽的龙女亲吻过,被她同样绝色的哥哥啮咬过诅咒过。我的手上沾染着亲族的血,掌心是堂兄,手背则是堂叔。我孤身一人趟过战争,没被血与火的洪流带走,杀死的人不计其数。我曾经为王权和宗教屠戮同样戴着面甲的战士,可以为正义斩杀山贼,也可以为攒下铸一柄刀的金钱而成为杀手……这样的一个我,索提思,你觉得我有必要为一种煞有介事的死亡而震惊吗?
更何况,在那之前,你还派人替我用小银锉刀精心修理了指甲。
索提思良久才喃喃骂了一句,以我的听力还难以识别他在说些什么,语调倒是毋庸置疑的丧气,也掺杂三两分诡谲欣喜。
我则嗤之以鼻,不然呢,索提思?你选中我,难道是为了欣赏一个凡人面对永生时的痛哭流涕、涕零崩溃吗?
但平心而论,假使没有遇见索提思,没有经历这样魔幻的蜕变,身为人类的我,想要毫发无损地站在韦天裳面前,绝非易事。
但假设已经毫无必要了。
我面前的中年人终于有了表情。二十六年了,我记忆中的韦天裳永远只有一张似人非人的脸,他没有表情,只有眼神,而那眼神也只在投向韦留衣时才是活的。他像一个被某种盼望和信仰制作出来的优雅偶像,死神之偶,高挑,坚硬,因过于完美的锋利而恐怖。现在他蹙起两道细长深色的眉,眼角和眉梢跟随着我手腕在空中划过的痕迹微微有了动势。
“哈。”
一点微弱的笑声,无疑是笑声,来自卓根提斯们层层站位的遮蔽之后,弱到如果身为人类,绝对无法在这个距离听见。
韦天裳回过身去,卓根提斯们无声让开,这些年轻的怪物们围拢着的是一架小巧肩輿,椅盘上铺了厚重毛皮,又堆放着丝绒垫子与锦缎盖被,活像一座锦绣丛叠的陷阱。起初根本看不出上面满满堆着什么,直到那毛皮与织物深处动了一下,我看见两点奇妙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