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夜谈之未亡症(68)

他耸耸肩,“林子里的活物很多呢。”

次日我们整个白天的沉睡没有引起老板的疑心,前一日我早已叮嘱他,不要打扰,虚弱的远来客要靠长久的睡眠才能恢复体力,继续下一段行程。在这个故事里,我们是来自遥远巴黎的历史学者和少年学徒,对黑森林中的城堡和传说颇有好奇,故此中途绕路前来寻访。

人类不曾起疑,而我醒来跳出棺材时,索提思屈膝坐在窗台上,手里摩挲着不知什么东西。回头看我一眼,他把那东西丢给我,语气不屑一顾,“他们来过了。”

我劈手接住他丢过来的物件,一颗带血的牙,人的牙齿,犬齿。

索提思又耸耸肩,一个近乎贵族气的姿势,“我想看看龙牙是什么样子。”

我轻声回答,“你是个白痴。”

不过,天知道,那些韦家人,那些维奥雷拉们,他们竟然如此警觉。当年韦卿延的惨死和之后的一系列事件显然不止警告了鲜卑三姓。我们大概从一抵达这镇子就被察觉,假使不是这个白痴一样天不怕地不怕的吸血鬼少年足够古老,说不定我们现在已经被晒成了灰烬。

我调整好呼吸,“他们是什么样子。”

索提思答非所问,“他们在老城堡等你。”

当然是老城堡,还能是哪里。韦卿延死在那里,我父亲和我堂叔伤在那里,韦新罗在那里丧失了近乎顽皮的天真——如果他当真有过那种东西的话。

我没有再问下去,来了几个韦家人?他们知道我们是谁、是什么吗?你们可有打斗?结果如何——当然不必再问下去,我又看了一眼桌上的犬齿,雪白,牙根还渗着血,终于没忍住自己,“你拔下来的?”

“他自己敲下来的。”索提思回答,“我问,留下性命,还是留下一颗牙给我儿子玩。”

谁他妈是你儿子。我叹口气,“我去找点……吃的。”

他向屋角呶呶嘴,“唔。”

我不情不愿看过去,还成,挣扎的一团黑影并不是人类,只是一头捆绑好的鹿。以索提思的品性,我实在担心他会直接把客栈老板夫妇拖上来当作最后的早餐,毕竟韦家如此雷厉风行,我们在此地停留的时间已然不可能超过明晨。

收拾齐整之后,我提起连鞘的长刀。索提思上山的速度快到我想要质疑他是否曾经来过。他心有所感地回头看了看我,“我只是着急看戏。”

我没理睬他这句话,“你知道吗,老城堡的塔尖上挂着黑月亮。”

“是吗。”索提思饶有兴致地问,“就像葡萄或者黑李子?”

“如果我死在这儿,你是否很开心。”

他大笑,仿佛那是什么千金难买的笑话,“你会死?你会死?”

亲爱的,你已经死了。无论你多么难以认同这一点。死过的人不会再死一次,只会死而复生。但依我看,你也并不是很想活过来的样子。

索提思狠狠取笑了我一顿,让这段上山的路途显得不那么枯燥阴森。我不能确定自己走过的是否就是当年父亲和元雪尘走过的路,但脚下粗粝卵石铺地渐渐转为渗水的砂砾和新鲜泥土,丛林拥裹我们,黑色叶影层叠如丝绸羽翼,窸窣着自天顶笼下。我们在清泉般洒下的月光中时隐时现,刀鞘被月光勾缠,宛如布满蛛丝与薄纱,沉沉坠着我的手。腕上的黄金蛇骨链咝咝蠕动,清凉而温柔。

这链子是会动的,我不曾对人承认过这一点。索提思曾经一连几个钟头坐在那里盯着它看,放纵他的好奇。但那黄金蛇在他的目光下泰然自若,沉睡得宛如一条真正的饰物。此刻它动了,旋转,摩挲,爬行,显然知道自己回到哪里,离主人越来越近。

“你看见韦留衣了吗?”我突兀地问。

“那个美人儿吗。”索提思笑嘻嘻回答,奔跑与跋涉根本不会影响他的呼吸,他跟随在我肩侧,宛如飘浮在空中的泡沫,“我很想见识一下呢。”

我几乎想翻他一个白眼。

二十六年了,如果他还活着,也只能是个老人。

不知何处的夜鸟发出一声尖锐唳鸣,我们停住步子,在眼前,林地陡然开阔,那些在建立城堡之处砍伐的树桩,后来曾被作为斩首的刑台,如今生满了湿润青苔和彩色缤纷蘑菇。

旷野悠悠,在我们面前,以废墟为背景,那些非人的生物们笔直而冷静地伫立着,整齐,沉寂,干练,和我记忆中极其相似。

他们没有人佩戴面罩或面具,每一个人都在月光下袒露着脸孔。我逐一看过去,一半以上的来人看上去似乎比我还要年轻,不会超过三十岁。我注视他们,他们回望的目光却似乎并未在注视我,而是虚无缥缈地投向了我身后形影不离的某种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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