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奇怪的本事,我竟然都有涉猎。感谢天主,我在短短的童年里学得足够多,除了母亲风流娴雅的一套。
这至少够我撑到在阿雅克肖本家活过二十岁生日。
和父亲当年一样,祖父为我提供最好的教官和家庭教师,即便父亲的行为饱受指摘,我作为祖父唯一的孙儿,仍然不可被忽视。且他们也无法忽视我这个“野孩子”——或者,“一头野狮子”,我听过他们暗中这样唤我,语气很难说不屑还是困扰。家有恶犬狺狺,而你又不得不靠它看家护院,谈及它时多少会用这样的语气。
但我不是一条猎犬,一匹狼,甚至也不是一头狮子。用祖父的话说:“巴尔托洛梅奥,你有义务成长得比所有人的想象更为危险。”
我很想模仿奥尔加的语气,脆薄而冷冽地回答他:“那样的话,您就不担心吗?”
但我当然没有那样做,单手背在身后,行礼时声气恭顺:“是,祖父。”
他叹一口长气:“你不像你父亲。”
“那也许是件好事。”
祖父从合拢的绘金羊皮卷上抬起脸来,考量而审视地看我,像要搞清楚一个血脉相连的年轻人究竟被时光和记忆驱逐得与他有多远。我们对彼此都一无所知。我睡在他楼上的寝室,而不是隔壁。用餐时坐在他右手边隔两个位置,中间的空荡提醒我们一些无益的失去。
有时我会为他切开餐后水果,用刀的姿势是奥尔加曾经令我心醉神迷的那种,干脆利落,心狠手辣,一刀下去,橙子和石榴都无声无息破开,鲜美芳香甚至要迟一秒绽裂。
这时祖父会看到我手腕上的金链,接过果子时不免迟疑。我则全然不管,有人劝导过我,不要佩戴这东西,我则回答:“难道你们更想看到些别的?”
——比如韦家尊主留在我手腕上的啮伤吗?
韦留衣的牙真尖,那伤口痊愈后从未长合平复。即便一匹真正的狼也不会比他咬得更狠。
这我倒也不在乎。
回到卡利亚里后的一段日子,我是被牢牢保护起来的。虽然管家挨过我踢打,也时常对我皱眉,但据我事后观察,他倒算是个公平的好人。正是因了他的庇护,女管家和厨娘、侍女和男仆们不敢多嘴,至少不敢当了我的面议论那场屠杀。由着他们在厨房里说三道四吧,至少端到我房里的牛奶是热的,有加过茉莉花的芳香。管家以固有的冷漠镇定令他们很快意识到,我的地位不取决于父母是否死活与疯魔,只取决于祖父仍是元家族长,而我是他唯一的孙儿。
只要大家的主人仍然是我祖父,而老爷子对我的态度不曾改变,就轮不到别人重新度量我的存在。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绝大多数麻烦都烟消云散。虽然不再如众星拱月。但我拒绝睡进流行的箱式床,要求保留那张古式大床并一个人睡时,也没人敢反对。
宅邸里的捕鼠犬新生了一窝小仔,祖父不动声色叫人给了我一只,并没说拿来做什么。
主人房里没有鼠患。
三个月后他来我房里检查,阿拉比卡——这是那只狗的名字——睡在壁炉边一只铺着我穿旧兔毛斗篷的巨大提篮里,胖了整整三圈。
祖父开言问我:“你给它吃什么。”
我没有回答,当着他的面把乳母送来的一份蜂蜜梨肉蛋奶酥分成几块,阿拉比卡竖着耳朵观察良久,此时欢快地高声大吠着冲过来,尾巴摇得像只风车,大口从叉子上抢走还微微散发热气的水果奶油点心。
等它吃完过了足足半刻钟,我才把餐刀又插进点心泛凉的酥皮里。
祖父从头到尾旁观这一切,面无表情:“谁教你的。”
这还用教吗?我向他投去奇怪目光,我又不想死。
父亲给我讲过公爵试毒者的故事,热那亚总督家里也养着一窝品种不纯的猎兔犬,养尊处优,肥胖如球。每次宴会和总督夫人的每次茶会之前,它们都有幸品尝过所有菜肴和茶点。甜的,咸的,油腻的,清淡的,我敢打赌它们对鱼肉品种的了解比我要多。
参加宴会时,谁还不会带上自己的狗?是否有机会让它们尝一口送到银盘里的菜则是另一回事了。
当我还是混迹街头的“大猴”时,没少跟损友们合伙从商贩的烤肉叉上偷盗,那些流满油脂又浇上大蒜和盐巴的肉串虽然可能掺了老鼠肉,倒不会遇见□□和□□。
见我不回答,祖父的眼睑微微抽搐了一下,似欣慰也似无奈地叹息:“做你想做的事吧,巴尔托洛梅奥。”
我吃光最后一口蛋奶酥,从椅子上跳下来,站在火焰熊熊的壁炉前:“我想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