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回去了吗?”
我的堂叔们也被吓了一跳,本能点点头,终于有人过来弯身仔细打量我:“巴尔托洛梅奥,你还好吗?”
我点头,又摇头,没什么好不好的,我被龙咬了一口,但这种事我想他们也不会太在意。
我还是问了:“你们有找到庆歌吗?”
他们再次吃惊,并面面相觑,像是不懂我为何提出这个问题。那是我的弟弟,不是吗?我只好又问:“奥尔加呢?她被带走了吗?”
堂叔们沉默了很久,终于有人做主给我一个比较敷衍的回答:“那个龙女。”他说,口吻警告,“不要再提起她。”
好的,我默默想,可奥尔加究竟怎样了?他们为什么叫她龙女?她真的是一条龙吗?
“谢天谢地,她应该是死了。”
而你父亲疯了。他们脸上的表情显然是想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即便并不确定。
“你们真的没有找到庆歌吗?”
有人突如其来在我脸上掴了一记,不是很痛,但我从未挨过耳光,连父亲都不曾这样侮辱过我。
“巴尔托洛梅奥,不要再提这些事!”
庆恒,我瞪着他,我叫元庆恒,我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叫元庆歌,他母亲是一个维奥雷拉,据说她已经死去,而他消失了。
六岁那年的秋天,这成了我需要用力记住的事。
那时我不知道这样的侮辱只会越来越多,而这样的日子将会持续。这一耳光只是个开始,鉴于祖父和鲜卑三姓的族长们尚未对此事做出决断,他们还不会对我太差。一切要等到返回卡利亚里、视情况有多坏来决定。但有一件事可以确定,元雪波、或者雅可波·阿雅克肖的时代已经不复存在,这才是很多人都乐于看到的。
我们回到阿雅克肖郡时,天气也极好,一个秋日里常见却依旧令人欢喜的晴天——于很多人而言大抵如此。我则不知该作何反应。一切都不真实,舞台上的木偶戏不会比这更荒谬,一夜之间,目睹妖鬼般的人形生物来了又去,父母双双发疯,整座宅邸被鲜血腌渍起来,像一封笔迹遒劲优雅的血书,没留下一个活口,连母亲那只西班牙小猎犬也被扭断了脖子,而且是最先一批,因为它对着那几个韦家人狂叫不止,仿佛识别出了什么——危险或者邪恶。
我终于知道韦留衣递送给我母亲的那封短信是用什么写的了。
祖父说的没错,他们是疯狂的兽,只会践踏人类的性命与尊严。
那时我没有哭,不是不想,而是不知道该不该哭。比起恐惧,荒谬感还更多些。韦留衣一直坐在客厅里,抱我在膝上,余下的维奥雷拉们在我面前展开一场屠杀。很奇怪的是,几乎没有惨叫声,只有一两声呼喝与□□,来自父亲留下的护卫和他借来的热那亚卫兵。男仆和侍女们根本来不及发出声音。这些韦家人不是都用刀,也有人用一些很奇怪的武器,细长的战矛或强劲□□,动作的迅疾和狠准让我不能再看下去,他们倏来倏去,敏捷身姿如在雨滴间穿行,很少用第二击。
血蔓延到沙发前,迅速被吸入波斯地毯,一小汪稠稠地淤在那儿,像黑沼上的陷阱。韦留衣把脚尖往后挪了挪,动作里满怀微妙的嫌弃,他斜并腿坐着,姿势优雅得不亚于饱经训练的贵族少女。
他替我掩着耳朵,虽然无用也没有必要。他的掌心忽而滚烫,忽而又冰凉。
韦天裳没有动手,也没有落座,只笔直坚硬地陪在他身边。韦留衣坐着时,他始终是站着的。
韦留衣抬头跟他说:“这孩子没哭。”
韦天裳简短干脆回答他:“疯了。”
“没有吧。”韦留衣作势要把我推给他,“你看看。”
他们像老友或夫妻一样闲聊,没滋没味地,带着一种平实祥和的无聊与默契,品味着我的家的毁灭,我亲近的人的死亡。
他们是怪物,韦家人是怪物。
可奥尔加又是什么呢?我那花苞般娇嫩雪白、刚睁开眼睛时虹膜透着奇妙蓝紫色的小弟弟,他又是什么呢?父亲说他眼睛里有云霞,就像我眼睛里有星穹,这样说时,我不知他是否在习惯地赞美我母亲,毕竟所有人都认为我的头发和眼睛遗传自她。
我不知道自己在韦留衣怀里坐了多久,最后他似乎也很疲倦,推开我,把我放上沙发,在韦天裳搀扶下站起身,低头看我:“你真的也疯了吗?”
我摇摇头。
“那很好。”他说。
有人打了个舌响,吸气并惊叹,我能听出他的声音,是那个打断西莱迪腿的男人,很年轻,喉咙明脆,还带着笑意:“还是杀了他吧,这样的小孩子,留着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