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夜谈之未亡症(23)

这太可怕了。

名叫费尔迪南德的男人根本没理她:“你能听懂。”

他看着我,讲流利汉语,而我无法摇头或点头。

“我叫韦留衣。韦留歌是我妹妹。”他语气温柔,“亲生妹妹。你也有一个弟弟,对吧?”

我只能和他对视,被那双松石绿的眼睛逮住,就无力分辨其他一切。我足足盯了他几分钟才意识到,他没有再开口,而我母亲竟然也没有出声。按理说,她应该已经相当不悦。

我回过头,母亲坐在沙发里,脸色异乎寻常惨白,一个高挑青年站在她身边,头的形状很精致,深色头发紧紧打了一条辫子,他的手放在她柔软的肩上。而他的眼睛是一种古怪破碎的冰蓝色。

他是昨天紧紧陪在韦留衣身边的那个男人。

他的眼睛和我见过的韦天织太像了。

我不由自主把手贴在胸口,再转回来看韦留衣的脸,忽然发现刚才完全没有注意到的一切,他衣着极其精致,丝缎衣裳雪白轻软,暗纹刺绣细密而不显眼,身上佩戴着几件首饰,妥帖也贵重得恰到好处,腰带上的黄金香盒和镶珍珠的扇套俨然是一套的。

他的脸很美,我在他脸上找到了许多奥尔加的痕迹,或者不如说,奥尔加那种放在女孩脸上异常艳丽性格的轮廓,其实完全翻版自她这个漂亮的哥哥,黄金和珍珠没有他精美。

但此刻他眉眼黯淡,眼眶一圈都湿润红肿着,整个人显得气色极差,像一个印在精美尸衣上的清秀剪影。虽然他依旧微笑。

他看上去似乎刚刚痛哭过也晕倒过,有种跟我母亲相仿佛的挫败与悲感。

“天裳。”他唤了一声,压着我母亲的男人立刻挪开手。我也终于确认了他的身份。韦天织的哥哥,韦天裳,韦家的杀人怪物,这太令人绝望了。传说中,他整个人就活成了一柄刀。

韦留衣弯下身,一个歉意的鞠躬,这种冰冷恐怖的彬彬有礼真是教人难以忍受,他换了拉丁语,音调和奥尔加一样完美无感情:“我会把您的丈夫还给您的,夫人,并代表我那不争气的妹妹向您真诚致歉。”

母亲看似终于想起了维奥雷拉这个姓氏究竟代表着什么,我不知道她花了多大力气按捺住自己,没有尖叫起来。

“而你,元家的小少爷。”韦留衣看着我,叹了一声,“我又能拿你怎么样呢。”他指指屋角,“你认得他。”

我点头,讶异自己竟然仍有勇气与他对谈:“西莱迪。”

“他卖了你。”韦留衣好玩地看着我,“你呢?”

西莱迪紧紧看着我,眼神像青蛙看着水蛇,而我不知道该对他报以怎样表情,干脆回答韦留衣:“放他走。”

“为什么?”

“不为什么。”

这话听起来很像赌气,但和韦留衣赌气绝不是令人愉悦的一件事。

他点点头,不知在对谁说话:“打断他的腿。”

有人立时应声,仿佛还带着点笑意,应该是个很皮的家伙:“可他已经是个瘸子了。”

“我说的是另一条。”

我闭上眼睛,只恨不能也关上耳朵。西莱迪的惨叫只有一声,很短,等我再睁开眼睛时,他已经不在屋角了。

“过来,小少爷。”韦留衣招呼我,“我站累了,需要坐一会儿。”

他果然坐到沙发上,向我招手,要我到他面前,轻声细语像和家人商量家事,可我不会忽略他银丝般柔韧清脆的声音,奥尔加用这种嗓音说话时,从来不会在意别人的反应。

“你怎么看待这件事?”

“奥尔加在哪儿?”

韦留衣闭了闭眼睛,他的眉毛和睫毛跟奥尔加一模一样,漆黑纤长,他仍然笑:“和你父亲在一起吧,我猜。”

“庆歌呢?”

“那是什么?”

“我的弟弟。”

“哦。”韦留衣有气无力应了一声,我仔细端详他又开始泛红的眼角,“你哭了吗?”

为什么?

“我很难过。”他孩子气地回了我一句,头顶忽然笼下一点阴影,我抬头看,是韦天裳,他无声地出现在韦留衣身边,就像他一直在做的那样,安静地伸出手指碰了碰韦留衣垂下的发尾,动作很轻也很谨慎,似乎是种安慰。

“好了。”韦留衣说,一声对自己也很不满的叹息,“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小少爷。”

他讲这句话时又换成了拉丁语,我不知他是否故意,但母亲听懂了并尖叫起来:“别伤害我的孩子!”

“您的孩子,哈。那您愿意吗?哪怕拿自己的命交换?”他自言自语,“虽然的确有人愿意……”

母亲一毫都没有迟疑:“放过他!”

韦留衣愣了一瞬间,没有作声,而我抓住了这个机会,哪怕韦天裳就在旁边,韦留衣的身体正好挡在我与他之间,隔开我矮小个头和韦天裳的视线。我从怀里抽出匕首,用力刺向近在咫尺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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