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中,在直觉这方面,他们两个有一种毫无认识的默契。
我明白里卡多为什么定这个计划,那个房间的山墙正对着我们,中间只隔了几英尺空当,窗子在另一边,但里卡多得意地说,他知道房间有一扇天窗,而这个距离足可以跳过去。
我嗤之以鼻,跳过去干嘛?爬上房顶再从天窗缒下去吗?有那个本事的话,可就真的够格去做夜盗了。
等到里卡多从怀里掏出一捆绳子,我就不这样想了,似乎也可以试一下,不是吗?
我只是没想到他打的是我的主意,想想看也不算奇怪,我年纪差不多最小,身体最轻,几个大孩子凑起来,足够将我送进房间里。出奇的是我不太想反对这个点子,不知为何,我想进到那个房间里去看一下。
他们往我腰上系绳子时摸到了粗布衬衫下的软甲,虽然没有一个人知道那是什么,还是诧异了一小会儿。细密贴身的金属织网镶嵌一层奇怪的皮革,轻而柔软,但一般刀刃都无法刺入,裹在身上像长了鳞片。让我感觉自己是一条不会飞的龙。
这个想法在元家当然是禁忌。
总而言之,我很轻松地进到了那个房间,法奈斯太太很会献殷勤,木桌上小小的陶土花瓶里插着几支半凋红玫瑰,床垫看上去也是新晾晒过。里卡多百般暗示我去打开屋角黑沉沉的衣柜,我依言做了,里面确实有个行李箱,三分之二是空的,我抬头看衣柜里一叠布料精致的内衣、衬衣、裤子和外袍,意识到这个男人真是很爱美。
另三分之一箱子里,有一些我比较熟悉的东西。盛装药粉和药膏的瓶罐,一卷洁净细布,我知道那是用来包扎,那样一个干净精美的男人居然时时刻刻准备着受伤,这有点奇怪。
一叠极薄极韧的银箔,这东西很难说值不值钱,一个小木匣里装的是几块边缘打磨柔滑的纤薄云母片。我完全不知道那是做什么用的。
我又翻了枕头下面、床垫底下、床脚夹缝里,没有发现任何我的伙伴们期待的东西——珠宝,黄金、或者别的贵重物件。那男人似乎把钱财都带在了身上,要么就是藏去其他什么地方。
我仰起头,对里卡多摊了摊手,意思是别期待了,快把我弄上去。几张脸挤在天窗口面面相觑,过会儿忽然有人回了下头,暴躁叫起来:“西莱迪!你过来干什么!”
我听见模糊争辩,结结巴巴:“有什么?那里有什么?”
“滚回去!”有人推搡他,“这里不是集市广场!”
西莱迪开始哭:“我不敢……”
我翻了个白眼,向里卡多狠狠做个手势:快弄我上去!你以为这很有趣?
他犹豫了一下,示意我站到桌上,这样大家能省点力气,我搬了椅子过去,不自觉掸掸脚上的灰,踩上桌子,听男孩们轻声喊着号子,在西莱迪抽抽搭搭的哽咽里把我拖到半空。
门轴发出一声巨大刺耳响动。我们没有任何一个人听见楼梯上传来脚步声,然而就在里卡多试图伸手抓住我后背衣裳的一瞬间,房门被推开了。
第6章 6
6
这简直是个噩梦,每个荒唐孩子都会偶尔在夜半陷入的那种,做坏事,被正主撞见,更可怕的是,下一个瞬间,对方无声无息就移动到你面前。
面面相觑,我,和那张雪白如骨的脸。
没有尖叫起来已经是我最大的克制,这大概要归功于奥尔加。许多次我们趴在桌角,鼻尖顶着鼻尖,和她那双绿松石般淡蓝眸子对看,赌赛谁先眨眼,时间久了,多少可以免疫。
但里卡多可没有这种经验,他失声大叫,情不自禁松开手,他的畏缩带动其他孩子不约而同泄气,没有人再关注绳子尽头的我。
我安静咒骂着被摔下来,但没有预料的疼痛落地。我跌在他手腕上,这个白衣男人,他一只手就托住我,像托一只亟待被看诊的贵重宠物,我母亲的小猎犬因为误食了加胡椒的鳕鱼肉呕吐不止时,请来的大夫就是这么做的。
但我当然不是只小狗,虽然的确有在郑重考虑要不要咬他一口。男人的手很稳,我能觉出那种异于常人的沉稳有力,鉴于他在衣柜里藏有伤药和绷带,这也许并不算奇怪。他看着我,似乎在想些什么,又似乎单纯只是被这一幕惊呆了。
他透明的蓝色瞳孔紧缩,疯狂地颤抖了几下,这实实在在吓着了我,父亲没教过我在这种情况下如何应变,但每个孩子都懂得撒泼打滚挣命奔逃,趁他还是那个睁着眼睛发呆的模样,我迅速向桌上扑去,脱开他掌心的刹那,我感觉到他似乎在我胸口掂了一下。
等我再回过头时,他眼里那种了然即使是孩子也能明白,没错,他隔着衣裳就发现了我身上的软甲,而且立刻认出了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