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吧，”慕清晏扯过被褥盖好身心俱疲的议政王，殷策苍白的面孔包裹在描金绣翠的被衾中，显得无辜又孱弱，“我守着你。”
殷策偏过头，在女皇柔软的手心里蹭了蹭脸颊，很快睡沉了。
慕清晏有节奏地拍抚着殷策，就像母亲哄着熟睡中的小婴儿。殷策对她没有丝毫戒心，就像驰骋草原的狼王卸下獠牙和利爪，在猎人面前露出柔软的肚腹。
他翻了个身，大约是嫌热，一只手从被褥下探出，大剌剌地晾在床边。
慕清晏握住他的手，指腹沿着他覆满老茧的虎口来回摩挲，继而一路往上，细细勾勒出骨节轮廓。
殷策有些痒，手指抽动了下，却没摆脱女皇的纠缠。
那只手腕骨清瘦，指节苍白，乍一看简直有几分弱不禁风的文秀，仿佛并非握惯刀兵的武将，而是端坐明堂的文士。
可正是这只手握住的铁腕暴力，震慑住蠢蠢欲动的四方虎狼，还了大胤一方清平盛世。
慕清晏低下头，在那人指节处轻轻吻了下。
她守了一会儿，确认殷策不会被轻微的动静惊醒，又在床头点起一炉宁神香，这才出了寝殿。
素辛已然等候在东次间书房，她为慕清晏呈上一新泡的茶汤，一并交到女皇手中的还有一张字条。
慕清晏只展开扫了一眼，便勾起若有所思的笑意：“谁给的？”
“是太后宫中的小德子，”素辛轻声道，“他说，这是太后命他交给皇上的，其他什么也没说。”
慕清晏冷笑了笑，将纸条移到烛灯上，一把火烧了。
素辛自始至终低垂眼帘，没有过问纸条上的内容，只是在字条化成灰后小心收拾好残局，不留丝毫痕迹。
“不用告诉议政王太后派人来过，也别告诉他朕看过字条上的内容，”慕清晏揉着额角，“太后那边若再派人来，一律拦下，不要惊动议政王。”
素辛点头答应了。
她是个聪明人，从不过问主子的决定，只低头做好自己的事，正是这样的低调与明哲保身，让她在静水深流的颐宁宫存活下来，安然等到女皇的回归。
但是这一刻，也许是担心殷策重蹈覆辙，也许是不忍见这一对情深意笃的恋人最终落得相互猜忌的惨淡下场，素辛破天荒地试探道：“颐宁宫动作频频，首当其冲的便是议政王，皇上可有对策。”
慕清晏略带诧异地瞧了她一眼：“难得听你在正事上开口。”
素辛知道自己犯了忌讳，忙低下头：“太后退居后宫，奴婢才敢多说两句……太后虽已失势，但在宫中经营多年，到底有几分势力，皇上不可不防。”
慕清晏笑了笑：“我心里有数。”
她分明没说什么严厉的话，素辛却无端出了一身冷汗，只觉女皇那双眼睛深不可测，叫人不敢对视。
***
随后发生的事证明，素辛对太后的判断十分准确——有道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再如何失势落魄，那到底是掌握权柄十多年的女人，在这宫城中有着不为人知的底牌和人脉，哪怕不具备逆转局面的力量，只要她愿意，依然能在某些意想不到的场合给女皇添堵。
比方说三日后的朝会。
不知太后用了什么方法，总之，当北戎使臣再度提起联姻人选时，朝堂诸公居然没有声势浩大地反对，而是用心照不宣的沉默表达了默认的态度。
有那么一时片刻，打好一箩筐腹稿的北戎使臣卡了壳，还以为大胤朝臣集体吃错药了。
朝臣的退让并非最终结果，因为施峤是西北军的人，想要促成婚事，还需殷策点头。以李学阳为首，一干重臣不管是否支持联姻人选，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在议政王身上，还要带上北戎使臣的份。
与此同时，丹陛上传来女皇的声音：“议政王如何看？”
殷策闭目微叹了口气，心知一锤定音的时刻到了。
他缓缓起身，对着丹陛之上的女皇深施一礼，抬头时，两人目光隔着十二串白玉旒交汇，再浓的缱绻都藏着锋芒。
殷策一字一顿：“臣以为……可行。”
一句话，为旷日持久的争执画上句点。
朝臣们心知肚明，当议政王作出决定后，女皇就算持有保留意见，也不会当众反驳，这回也不例外。果不其然，就听慕清晏缓缓道：“既如此，准卿所请。”
大胤群臣面色各异，北戎使团则是长出一口气。
***
朝会上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入颐宁宫，彼时太后正跪在佛龛前，一颗一颗数着念珠。闻言，她没有流露出丝毫惊讶，只是扶着贴身女官的手缓缓起身。
女官姓王，是如今的颐宁宫中，太后唯一能信任的人。她为太后奉上一盏参汤，轻言细语：“上回引议政王入御花园的小林子，还有去勤政殿送信的小德子都被发落去惜薪司做苦役，皇上身边的素辛格外交代了，这辈子怕是出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