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笑意温婉，却不容拒绝：“如果哀家的吩咐，是要议政王陪哀家喝完这杯茶呢？”
殷策微微眯起眼。
他不愿越过“君臣”间的那条线，却不意味着议政王好说话。泥人尚且有个土性，何况议政王统领四境，本就是杀伐决断的悍将，当初甚至做好以武力攻克京城，扶持慕清晏上位的准备，又岂会顾虑区区太后？
能让殷策恭敬对待的，从来不是“颐宁宫”，而是慕清晏的“嫡母”。
“太后有话不妨直说，”殷策低垂眉目，上位者的威仪悄然外放，瞬间震慑住一干宫人，“臣忙得很，没空与您打哑谜。”
太后注视着这样的议政王，很难不联想起两年前的“清远侯”。那时，他是险死还生的阶下囚，行动受限、动辄得咎，稍有差池便是严刑重罚，压抑狠了，眉目间总是笼着化不开的阴霾。
而现在，他是荣光加身的议政王，那丝阴霾也悄然散去，俯仰间显露出一丝不经意的锋芒，哪怕再三收敛，依然叫人心头发凉。
太后也不例外。
“今时不比往日，当初议政王见了哀家谨小慎微，如今也能高声大气说话了，”太后到底明白形势，婉转讽刺了一句，便言归正传道，“朝堂上的争论，哀家听说了……议政王若想促成这门婚事，哀家可以帮着劝劝皇上。”
殷策到底在生死边缘走过一遭，不至于被这么简单的离间计挑拨：“联姻之事，皇上自有定夺，臣不敢左右圣裁。”
“皇上与议政王恩情深重，不会介意成人之美，”太后说，“不过朝臣们大约不乐见边将迎娶北戎郡主……皇上掌权时日尚短，怕是不能平息异见，这些声音，哀家可以帮你压下去。”
殷策微觉好笑，心说“您老人家自身难保，还挺会往身上揽事”，嘴上却不露分毫：“朝堂诸公也是为了时局安稳，臣并无以强权压人之心。”
他答得滴水不漏，太后也不着恼，就着贴身女官的手品了口茶，方漫不经心道：“议政王对哀家有芥蒂，哀家明白……不过，你以为你一心扶持的皇帝，真就那么信重你？”
殷策目光微沉。
他不介意太后对自己挖坑设套，却绝不想听对方用臧否的语气谈论慕清晏。女皇是他心头最重，不容任何人指摘。
“议政王与皇上正是情深意浓之际，哀家这些话，自然是不入耳的，”太后拨弄着嵌了花瓣和金箔的指甲，悠悠道，“只是自古君王多疑心，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就算皇上今日信你，明日呢？后日呢？过上三年五载、十年八年，当那点恩义和私情都被时间冲淡了，她还能像今日这般待你吗？”
殷策的回答很简单：“我信皇上。”
大概是觉得谈话到此已经可以结束，他没有再听太后絮叨下去的打算，匆匆施了一礼便要离去。
那女人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如影随形，鬼魅似的：“你信皇上……你的部将们呢？”
殷策脚步骤顿。
“你的部下开了一个非常不好的头，为了逼迫朝廷放人，不惜以手中权柄搅乱北境，”太后说，“诚然，这背后有皇上的授意，可是你猜，皇上会不会认为，有朝一日你的部下为了让你坐上那个至高至贵的位子，也会用同样的手段逼迫她？”
殷策绷紧脸颊，每个字都像是从牙关里挤出来的：“西北军中只有忠义之士，没有叛君之臣。”
这话他曾说过一遍，只是当时，他身陷大理寺刑狱，生死掌于人手，没人将这话当回事。而现在，他是位高权重的议政王，再次说出同样的话，一字一句都带着不同寻常的力道。
太后微微一滞，几乎忘了打好的腹稿。
但她到底久经风雨，很快就收拾好思绪：“是吗？议政王指的是哪位君？”
殷策皱眉回头，只见太后对他雍容端庄地笑了笑：“哀家听说在西北大营时，皇上曾下诏将帝位传于议政王，较真论起来，你也算是大胤储君……这么看来，西北诸将效忠于你，也不算有错。”
殷策眼神微冷，正待开口，忽然察觉到什么，蓦地转过身——只见凉亭外的青石路上，慕清晏负手身后，正面无表情地看向这边。
这一刻，她收起私下相处时的亲昵娇憨，仿佛一个真正的上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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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猜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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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古至今，“猜忌”都是横亘在武将和权臣头上的一把屠刀，再战无不胜的将军也无法抵挡这一颗小小的种子，一旦种在君王心头，便能叫固若金汤的堤坝生出嫌隙，无法修复也不能根除。
殷策一度以为，这颗种子永远不会落在慕清晏心头，自己也再不会为君王的猜忌困扰。然而对上女皇那一刻的目光，他知道自己终究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