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没说完，后脊突然窜上一丝凉意，定睛一看，只见面前的女皇虽还含着笑意，眼神却冷若刀锋，执杯的手捏得越发紧，大有“你敢把话说完，老娘就敢摔杯为号，让喜宴变丧宴”的意思。
萨尔兰无端打了个寒噤。
大胤自诩礼仪之邦，轻易干不出屠戮外宾的缺德事，更不想被天下人的口水淹死。但萨尔兰回想了下慕清晏在图兰城的所作所为，不无心惊地意识到，以这位陛下亡命徒般的脾气和不走寻常路的手段，或许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萨尔兰未必没打过殷策的主意，此事难度虽高，回报却也丰厚：既可将北境十万铁骑引为外援，又能叫铜墙铁壁般的大胤帝帅生出裂痕，何乐而不为？
退一万步说，即便大胤女皇不准，她亦可顺水推舟，拿出备选方案，想来“温良恭俭让”的中原人也不好意思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友邦盛情。
计划想得不错，可惜执行起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至少此时此刻，瞧着慕清晏那张怎么看怎么森然的笑脸，萨尔兰愣是没敢将打好的腹稿和盘托出，话到嘴边，硬生生拐了个弯：“……只是王爷身份尊贵，又公务繁忙，我便是再不识礼数，也不敢痴心妄想。”
慕清晏冷哼一声，松开捏着酒杯的手指，心说：算你聪明，要是再不改口，信不信老娘抽你一个满脸桃花开？
就见萨尔兰转向武将坐席，目光锁定其中一人，嫣然笑道：“早听说大胤镇宁侯之名，今日一见，也是难得的好汉子。以我北戎郡主相配，大约不算辱没了？”
慕清晏：“……”
卧槽，这女人打的竟是这个主意！
***
偏殿之中，殷策尚且不知道自己逃过一劫，那倒霉的桃花运却落在谢昭琅头上，兀自目光锋锐地看着柳延枫。
柳延枫不闪不避，坦然直视：“恕下官斗胆，敢问王爷，可想过以后如何？”
殷策神色平静：“柳侍郎所谓的‘以后’是指什么？”
柳延枫只当殷策顾左右而言他，慢慢扣紧案角。
“皇上的心意，但凡心明眼亮之人都看得出，”柳延枫言辞犀利，毫不退让，“按惯例，尚主之人需卸下中枢要职，此生不得再入朝堂，王爷可愿意？”
殷策坦然道：“自然不愿。”
对于这个答案，柳延枫不是没有预想，但是亲耳听见时，还是窜起一股无名火，只差将“始乱终弃”“负心薄幸”八个大字糊在议政王脑门上。
“所以王爷的意思是，打算维持现状，不给皇上一个交代？”柳延枫冷笑道，“枉下官以为王爷顶天立地、敢作敢当，原来也是道貌岸然之辈！”
殷策玩味着“道貌岸然”四个字，不知怎的，耳根有点泛红——他对这个评价并不陌生，昨晚情热之际，慕清晏被他撩拨得受不住，也曾咬牙切齿地迸出类似的字眼。
只是慕清晏乃是女皇，至尊至贵的天下共主，被她念叨两句，殷策甘之如饴……可柳延枫算哪根葱？
若不是因着他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如今又成了女皇的心腹臣下，还有方才的解围之恩……议政王根本连话都不屑搭理他。
这倒无关朝堂立场，纯粹是因为……一想起这小子曾经肖想过慕清晏，殷策就浑身不得劲。
“此乃本王与皇上之间的事，与柳侍郎无关，”殷策客气又不失疏离地点了点头，“纵然要论日后，也该皇上向本王提及，就不必柳侍郎费心了。”
柳延枫：“……”
大约是觉得还击力度不够，殷策又找补了一句：“本王确实考虑过卸掉爵位军职，奈何皇上体恤，不肯应允……皇上说，清远一脉荣耀乃是先人用血汗忠勇换来，不能在本王手上断送。皇上圣意如此，本王也无可奈何。”
以柳侍郎的温雅蕴藉，有那么一时片刻，都不禁绷紧两腮，将后槽牙咬得嘎嘣响。
——对于普天下的儿郎来说，还有什么比情敌指着你的鼻子说“我媳妇儿心疼我，不乐意我辞官，碍着你什么事”更戳心窝？
反正柳大公子是没扛住，不知是酒气上头还是怎的，一张俊脸先是憋得铁青，紧接着又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殷策一开始没太当回事，朝中文官不胜酒力，红晕满面实属常事。后来却发觉不对，柳延枫不仅脸红，瞳孔也浮起血丝，人虽能勉强端坐，神智却似乎不大清醒，甚至有点胡言乱语的迹象。
这些症状乍一看与醉酒十分相似，但考虑到那碗酒是从北戎郡主手中递过的，殷策无端浮起一丝不太妙的预感，回身唤来宫人，紧催慢催，总算将太医催了来。
巧的是，这一晚轮班的正是赵有宣，见了殷策，他来不及行礼，先被柳延枫的异样吸引了注意。一番把脉后，他来不及屏退女官，直接扯开柳侍郎衣襟，又从药箱里摸出针囊，快准狠地下入银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