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亲爹和嫡母不同,慕清晏没有拿银子打水漂听的习惯,勤政殿布置的并不过分奢华,最贵重的只有墙上那幅崔白的《秋浦蓉宾图》。
李学阳一路行来,也未曾见着传闻中罚跪的殷策,想来是女皇再盛怒,到底照顾清远侯颜面,没让他跪在大庭广众之下。
两旁宫人恭恭敬敬地打起珠帘,御案后的女皇抬起头:“老师来了?大热的天,且喝一盏酸梅汤去去暑意吧。”
李学阳谢了赏,接过茶盏略沾了沾唇,便直奔主题道:“近日京中风雨不断,皇上稳坐勤政殿,可曾受到搅扰?”
慕清晏刚听一个话头,就知道这位想说什么:“老师指的是京中近日盛传的童谣……还是清远侯御前失仪,被朕罚跪的事?”
李学阳细细端详慕清晏神色,见她提到“清远侯”时表情平静,并无明显愠意,微微松了口气:“所谓童谣,不过是愚民莽夫的无稽之谈,不值一提……臣不知清远侯做了何等狂悖之举,惹得皇上大怒,只是此例不可开。皇上若是不快,大可命殷侯回府思过,犯不着为此动怒,以免伤及龙体。”
李学阳明面上是斥责殷策,其实口口声声都在为他说话。慕清晏听得明白,却不动声色:“老师……与殷侯交情不错?”
李学阳微微一震,在女皇晦暗难明的目光注视下,冷汗瞬间下来了。
“殷侯公忠体国,曾于危难之际解京城之困,堪称良将,”他字斟句酌地说道,“他久在边陲,净和些军汉莽夫打交道言语上有些不谨慎也是情有可原,还请皇上看在清远侯府世代忠良的份上,加以体恤。”
慕清晏抿起嘴角:“老师说的是,朕也是这般想。”
李学阳:“……”
以他的城府,都愣是没听出来,女皇这话是发自真心,还是纯属反讽。
李尚书拐弯抹脚了一圈,也没探明白女皇的心思,又恐自己替殷策说话的意图太明显,引来上位者猜忌,只得起身告退。他人刚走,方才还“圣心难测”的女皇就提着裙摆站起身,探头探脑地张望两下,踮脚溜进了东暖阁。
东暖阁与东次间只相隔一道大理石屏风,珠帘晃动了下,发出清脆的声响。殷策翻书的手一顿,若无其事地揭过一页。
只见传闻中“被罚跪庭中”的清远侯仅着白绸中衣,懒洋洋地倚在罗汉床上,腰后垫着软枕,身上盖着薄被,墙角还供着冰山,午后炽烈的暑气被阻隔帘外,殿内只余森森荫凉,真是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殷策手里握着的也并非兵策公文,而是民间时新的话本,才子佳人旖旎生情,却都不如眼前的慕清晏活色生香。
就听女皇“啪啪”蹬掉鸾靴,挤上不足六尺阔的罗汉床,非要和殷策偎依一处:“老师的话,你都听到了?”
殷策头也不抬:“听到了。”
慕清晏美滋滋地蹭着殷策肩头:“旁人听说你被罚了,巴不得落井下石,老师却肯顶着风口浪尖求情……确实是温厚君子。”
殷策被她蹭得心痒,偏偏不肯流露异样,只道:“替臣求情就是君子人?皇上对君子的要求倒是不高。”
慕清晏伸出一根手指,卷起殷策鬓边发绺,乌发在女皇指间婉转出温驯的姿态,就好像清远侯对着九五至尊的一片绕指柔心肠:“我不仅看他说的话,也看他做的事……当初兄长下狱,满朝文武隔岸观火,只有老师肯上疏陈情,可见他为人圆融,又不失耿介。”
殷策终于从话本中抬起头,凉凉瞥向慕清晏:“主上若觉得李尚书耿介,大可加以重用,不必刻意知会臣。”
慕清晏听着话音不对,腻腻歪歪地搂住殷策腰身,死活往人家怀里钻:“兄长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殷策不咸不淡道:“臣不敢。”
慕清晏这招“混水摸鱼”,原本是以清远侯为饵,钓出台面下的魑魅魍魉。算盘打得不错,只是拿殷策当筏子,又不曾事先通气,叫清远侯白白受了一场无妄之灾。
在大太阳底下跪上半个时辰倒没什么,莫名背上“功高震主”的骂名也无妨,然而殷策一想到慕清晏编排了这么大一出戏,却没跟自己提过只言片语,就气不打一处来——
说好的坦诚相待呢?
当初是谁为了“开诚布公”跳脚作妖,就差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怎么搁到自己身上,就就着干饭吃了?
还恶人先告状,不分青红皂白地数落他一通,好像自己多有理似的……真当泥人没个土性子吗?
殷策有心不搭理慕清晏,好好晾她一会儿,也叫这牛心左性的女皇陛下长个记性,谁知慕清晏不依不饶地蹭着他,两只爪子一开始还算规矩,后来却越发不老实,居然趁殷策不注意扯开中衣束带,一个劲往衣襟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