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语气还算温和,却隐隐透出上位者不容拒绝的吩咐口吻,素辛不敢推拒,只得依言读道:“清远侯殷策,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虽蒙圣恩,却不思图报,犹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实乃人神之所共嫉,天地之所不容……”
慕清晏捏着额角,眼也不睁地问道:“辞藻不错,谁写的?”
素辛掩上奏疏,恭恭敬敬地放回案上:“礼部侍郎,柳延枫。”
慕清晏勾了勾嘴角:“不错,是他的文笔……果然长进了不少。”
素辛暗自纳罕:自重掌权柄以来,女皇对清远侯的爱重有目共睹,言官御史几番弹劾,都被她驳了回去。
但是这一回,柳延枫字句如刀,皆往女皇逆鳞上捅,慕清晏却好似事不关己,权当笑话似地听着,还能津津有味地点评一二……
真是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但女皇不开口,素辛身为勤政殿女官,不便刨根究底,更不能干涉朝政,只得忍下这口疑问,借着为女皇换茶的机会退出殿外。
勤政殿首领女官本是苏茹,当初也曾颇受慕清晏信重,谁知她一边讨了女皇的好,一边又对颐宁宫通风报信,更间接导致首领太监马全庸之死,与女皇结下了解不开的梁子。
若非慕清晏心软念旧,她最终的结局就不是贬谪出宫,而是在慎刑司服苦役了。
苏茹离宫,腾出的首领女官之位便由素辛顶上,昔日默默无闻的小宫女,摇身一变竟成了宫中掌实权的人物,一时风头无两。只是素辛为人谨慎低调,轻易不染是非,更不会仗着女皇宠信便耀武扬威。
然而越是这样,就越有人想讨御前红人的好,素辛前脚走出勤政殿,后脚便有小宫女迎上前,一边奉上茶水点心,一边“姑姑长姑姑短”地满口奉承。
素辛接过茶盏,摆手屏退簇拥四周的小宫女,还没喘上两口气,便有小太监提着袍子匆匆赶到,附在耳畔低声说了句什么。
素辛皱了皱眉,转身回了殿内,对埋首案后的女皇屈膝行礼:“皇上,清远侯求见,眼下正候在殿外。”
慕清晏下意识站起身,一条腿迈出一半,不知想到什么,又磨磨蹭蹭地收了回来。
“朕尚有政务处理,分不开身,等得了闲再与殷侯说话,”慕清晏理了理衣襟,若无其事地坐下,“让他先跪安吧。”
素辛:“……”
新上位的首领女官睁大一双难以置信的眼,几乎以为女皇陛下被什么魑魅魍魉夺舍了。
素辛当然不会以为慕清晏是听信弹劾,恼了清远侯,但女皇说话时神色淡淡,眼神晦暗喜怒难辨,倒真有几分“天威难测”的意思。她不敢擅自揣测圣意,只得躬身退下。
然而素辛到底是慕清晏身边最得信重的女官,临走前似有意似无心地嘟囔了一句:“今日风大,殷帅身体身子又不好,真要赤足戴罪地跪上一两个时辰,非得病不可……”
慕清晏:“……”
她把手里的笔一丢,猛地站起身:“你说殷帅怎么了?”
***
京城童谣越演越烈,殷策人在军营,也隐约听说了一二。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众口铄金”的道理,因此不顾何铮与周思远的劝说,执意孤身入宫,原以为向慕清晏解释清楚并非难事,谁知却吃了闭门羹——慕清晏宣称偶感风寒,御体不适,不见任何外臣。
当值的宫人知晓清远侯在女皇心目中的地位,不敢过分为难,客客气气地奉上茶点,转述了女皇“不见外臣”的口谕,就要请殷策打道回府。
殷策并未勉强,但也不肯离开,而是脱去外袍,跪候在勤政殿外,态度十分明白:请罪。
于是慕清晏冲进中庭时,就见殷策披发赤足,仅着一身单薄中衣跪在青石板上。幸而已入六月,京城天气渐转炎热,穿这么一身倒也不冷,但午后阳光炽烈,石板烤得滚烫,跪在上头的滋味绝不好受。
刹那间,慕清晏一副心肠好似在刀山剑丛中滚过,疼得没了知觉。她箭步抢上,没轻没重地拖起殷策,扭头就是一通训斥:“殷侯跪在这儿,你们就干看着?眼睛是喘气用的吗!”
王者归来的女帝言谈渐有国君风范,待下人却甚少疾言厉色。难得发作一回,顿时将所有人吓住,宫女内宦跪了一地,颤巍巍地不敢抬头。
慕清晏发了通火,又对素辛使了个眼色,那意思大约是叫她盯住这些人,不准将勤政殿内的风声透露出去,自己扶着殷策进了内殿。
其实清远侯没跪多久,满打满算也不到半个时辰,但他因寒毒亏损的元气尚未调养回来,身子称不上多好。刚被女皇搀回内殿,殷策眼前便是一黑,昏沉沉得没了知觉,待得恢复意识时,人已躺在罗汉床上,慕清晏坐在一旁,正用沾湿巾帕替他擦拭脖颈,而后挑开束带、一路下滑,竟是有往私密部位深入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