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的目的明摆着,就是要坐实你功高震主的罪名,顺带在你我之间插上一根拔不去的刺,”慕清晏单手托腮,嘴角含笑,目光却极锐利,“捧杀的招数,适合太后,却不适合朕……想让我猜忌你?做梦!”
殷策统领四境多年,军中威望极高,这本是好事,于清远侯而言却是铠甲也是枷锁。他习惯了维护这种威望,久而久之,便忘了自己是血肉之躯,会受伤生病,也难免一叶障目。
只有在慕清晏面前,他才能卸下盔甲,短暂地喘上一口气。
“那皇上……”殷策话已出口,对上慕清晏不乐意的眼神,临时改了口,“阿晏想怎么做?”
慕清晏胸有成竹:“世家想搅推波助澜,我便如他们所愿……不搅混水,怎么将里头的鱼看得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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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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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策从慕清晏的话里行间听出“将计就计”的意味,但慕清晏没说怎么做,他也不曾追问,顺势转了话题。
“皇上成立议政堂之举,臣已有所耳闻,”殷策道,“议政堂所主之务,与内阁大同小异,皇上是打算用议政堂掣肘内阁吗?”
这不仅是清远侯的疑问,也是文武群臣百思而不得其解的地方——与设立议政堂的旨意一并发下的,还有原礼部尚书李学阳调任兵部尚书,暂主议政堂,统领朝堂六部的诏谕。
当然,所谓的“统领六部”,真正能如臂指使的也只有户部、兵部与礼部三部:其中兵部与礼部是李学阳的地盘,户部侍郎叶如晦则是与李尚书早有默契,断不会在这时候拆新帝的台。
至于其他三部——吏部、刑部、工部,却是世家权臣掌控多年的地盘,轻易不会拱手让人。出于种种缘由,议政堂自设立之后,便是与内阁分庭抗礼,虽然碍于虎视在侧的女皇,这把火一时半会儿烧不起来,但互别苗头的局面已是板上钉钉。
“李尚书确是首辅之选,只是蛰伏多年,于名望人脉上吃了亏,想以他压倒内阁与诸大世家,还是勉强了些,”殷策沉吟着说,“议政堂总领一职,怕是还需斟酌。”
“我知道,”慕清晏用好了饭,将果盘扒拉到跟前,剥起当季时新的葡萄,“放心,我早想好了,老师不过是暂代,等到时机成熟,自然有合适的人选总领议政堂。”
女皇心里有数,殷策便放下心来,算算时辰,也该去兵部点卯。他正要起身告退,就见女皇手一伸,纤纤玉指拈着宽衣解带后的葡萄瓤,碧莹莹好似一颗玛瑙珠子,送到殷策嘴边。
殷策:“……”
慕清晏:“当季时新的葡萄,特别甜,你尝一颗?”
殷策犹豫片刻,到底没扛过慕清晏忽闪的杏核眼,低头从她手上含住葡萄,就觉那不规矩的拇指从他唇瓣上掠过,连撩拨带勾挑地摩挲了下。
殷策:“……”
这调戏人的花样咋还翻新了?
到最后,清远侯也没尝出葡萄的滋味,一点心血全奔着意马去了,脚步好似踩在云里雾里,飘忽着离了勤政殿。
慕清晏站在勤政殿外的汉白玉石阶上,像送丈夫离家的妻子一样目送殷策离去,直到清远侯的身影消失在御道尽头,她才收起笑容,冷肃了神色。
“宣锦衣卫指挥使萧霁觐见,”女皇拂袖转身,吩咐素辛道,“人家都把刀磨好了,就等着拿他家少帅开刀,他还坐得住?”
“想玩反间计?行啊,有多少能耐都使出来,朕接着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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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入主京师的女皇远比想象中的雷厉风行,一道密旨发下,整个京城的锦衣卫都运作起来。
很快,一首童谣在京城传唱开:明月照朱户,策马入天都。投石乱清流,李代万乘车。短短四句,说不上多押韵对称,意思却相当明白:清远侯殷策字明哲,九五至尊的名讳中却有一个“清”字,所谓“投石乱清流,李代万乘车”,就是指殷策功高震主,迟早有一日要取九五至尊而代之。
谁也不知道这四句话是从哪编造出的,不过短短三五日间,已然传得甚嚣尘上,连市井小儿打闹时,都能玩笑似地哼唱两句。
毫无意外地,言官的弹劾奏疏再一次涌入勤政殿,险些压垮了坚硬的金丝楠木御案。慕清晏连拆十几封,发现里头的内容大差不差,她不胜其烦,干脆唤来素辛,命她将奏疏一份份念给自己听。
素辛吓了一跳:“皇上,这……后宫不可干政,怕是不合规矩。”
慕清晏揉着乱跳的太阳穴,神色倦怠:“朕是让你念,又没让你批,哪里干政了?又有什么不合规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