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人影微微眯紧眼,目光中闪过一丝戾气,但是很快,杀意与戾气悄然消散,因为那人掀开兜帽,露出叶三小姐明艳绝伦的脸。
“我来迟了,”她低声道,“你还好吗?”
坐在椅子上的人正是传闻中“不胜酒力突发暴疾被迫留宿宫中养病”的谢昭琅。
他若有所思地端详着叶清婉,审视之意溢于言表,人却稳稳当当的坐在椅子里,丝毫没有起身相迎的意思。
叶清婉很快发觉了不对:“你怎么了?伤了、病了,还是药效没退?”
谢昭琅轻轻动了下手腕,座椅随之发出清脆的“呛啷”声——那原是一把精铁打造的椅子,四脚固定在青砖地上,两侧扶把带有锁铐,将他双手牢牢禁锢在椅子上。
“可是你姑母叫你来的?”他神色漠然地问道,“若还是那些话,便不用提了,我没兴趣。”
叶清婉踩着宫中贵女特有的“莲步”,一步一步走到近前,张口居然是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我那晚亲自给你传话,叫你不要入宫赴宴,你为何不听我的?”
谢昭琅抬起头,目光凝注在她姣好的脸上,盯了足足有半刻钟,似乎在确认她这么问是出自真心还是装腔作势。
“当日一早,内宦入营传旨,走后不过半个时辰,你的陪嫁侍女就哭着闯入军营,求我救你性命,”谢昭琅用喜怒难辨的语气,平铺直叙道,“她说,你夜入军营的事被颐宁宫察觉,刚回叶府就被押入宫中……若我不奉旨入宫,第二日送回叶府的,便只有一具‘突发暴疾’的尸体。”
叶清婉:“……”
有那么一时片刻,叶三小姐错愕到极点,以至于说不出话:她设想过无数可能,甚至想过也许是太后拿捏住谢昭琅……乃至谢家的致命把柄,逼得新任辽东统帅无从选择,只能硬着头皮踩进预先设计好的陷阱。
她做梦也没想到,“把柄”竟然是她自己!
“我、我是叶家三小姐,太后从小看大的嫡亲侄女,”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我父亲是叶家当家人,只要太后还想借上叶家的势,就不可能对我怎样……这些你想不到?你……真的相信这种鬼话?”
她太惊愕了,舌头好似打了结,一句简简单单的话硬是说不顺溜,只能艰难的往外蹦字眼。
谢昭琅勾起唇角,不知是自嘲还是苦笑。
“我不信,”他低声道,顿了片刻,又涩然续道:“……可是,万一呢?”
叶清婉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人是说:万一那侍女说得是真的呢?
万一颐宁宫那老虔婆对叶清婉只是面子情,并不真心疼爱这个侄女儿;万一她不在乎叶家的势力,做好了跟母家翻脸的准备;更有甚者,万一叶清婉深夜出城示警的举动惹恼了太后,叫她忘了自己和这个“家族叛逆”原是嫡亲的堂姑侄……
都说天家无情,太后连膝下长大的养女都能逐出京城,谁敢拍胸口保证,她不会对区区一个堂侄女儿翻脸无情?
谢昭琅并非不清楚,所谓的“性命攸关”水分有多大,他更明白,太后一再传旨宣他入宫,多半是设下圈套,纵然他身后有七万辽东铁骑,也难保全身而退——清远侯殷策就是最好的例子。
但他还是来了。
连谢昭琅自己都说不清缘故……他自认称不上重情重义,自小在兄弟们的猜疑忌惮中长大,脾性甚至有几分凉薄,心里装了无数条分缕析的红线,将得失利害衡量分明。
可是那一日傍晚,眼看着太阳落山,太后给出的最后期限逐渐临近,他到底没按住心头焦灼。
终究换袍更衣,孤身入了宫城。
“你就当我……”谢昭琅似乎想说什么,却发现声音沙哑的厉害——这也正常,自从他被囚入此地,就几乎没喝过水,嘴唇上已经裂开血口,“……还你当初救我性命的人情吧。”
叶清婉愕然半晌才恍惚想起,自己嫁到辽东的第二个月,谢如柏的身体已然呈现出急剧衰败的迹象,花容月貌的新妇娶到手,他却连洞房的力气也没有,只能躺在床上,就着侍女的手吞咽一盏盏苦涩的汤药。
彼时统帅府上下封锁消息,里外军务则落在谢昭琅一人身上。有一回,他领兵巡视边防,本是例行公事,却不知怎的撞见一小股犯边的北戎游骑,还中了毒箭。
那是一种极为罕见的巫毒,连统帅府侍奉多年的良医见了都无奈摇头,只能用放血和针灸暂缓毒性发作,却是难以根除。
也许在那时就预见了谢昭琅对辽东军的影响力,生出了“结盟”的想法,也可能是谢三公子的际遇让她想起险些丧命京中的某人,不忍见将星陨落,总之,叶三小姐翻了一晚上,从陪嫁里寻到一颗珍稀异常的解毒药丸,用在谢昭琅身上,又亲自看顾了三天三夜,才算将谢三公子的性命从鬼门关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