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太后不过刚及笄,马上要嫁入天家,谁也不会将一个远离家族核心之人说的话放在心上。可不知怎的,对着面目全非的嫡亲堂妹,叶如晦突然想起这段评语,恍然明白了什么叫“一语成谶”。
“然后呢?”他强忍突然发作的头疾,问道,“扣下了谢昭琅,然后你打算怎么办?他并非一介无足轻重的庶子,而是谢家这一代的掌舵人,七万辽东铁骑的统帅,扣了他容易,可太后打算如何向辽东军交代?”
太后微哂:“谢如柏旁的本事没有,连个清远侯府都压不住,唯独儿子多……没了谢三郎,有的是旁人,寻一个想取而代之的又有何难?”
叶如晦终于明白太后的打算,摁住膝头的手指顿时攥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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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偷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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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如柏一世风流,其人还在世时,出身低微的“谢家三公子”并不如何显眼,盖因谢帅儿子太多,凑一块足够填满一个小旗编制。
自古讲究“父死子继”,辽东军是谢如柏一手锤炼出的利器,唯有谢氏血脉才能掌控。当初颐宁宫选择谢昭琅继任辽东统帅,除了碍于叶三小姐的情面,也因为此人生母乃是青楼名妓,身后没有世家豪族站台,比家世显赫的庶兄庶弟更好控制。
但太后没想到的是,自以为的“看门犬”其实是条凶残的恶狼,一朝得势,立刻毫不留情的反咬一口。
于太后而言,这是不折不扣的“背叛”,她给了谢昭琅“恩典”,后者却不思报答,反而过河拆桥,若不予以重惩,只会叫天下人看轻皇家。是以,她用“归宁省亲”的借口诱使谢昭琅进京,又派密使潜入辽东,暗地里接触谢氏嫡子和他背后的许家人,就是存了“改换门庭”的打算。
在太后看来,这没什么不可行的,都是谢如柏的儿子,一样流着谢氏血脉,没道理谢昭琅可以,他的嫡出弟弟反而不行。就算此子年岁小了些,有朝廷的扶持,有许家人的照拂,还有谢氏嫡出的名头,坐稳辽东这一盘庄不过是迟早的事。
更有甚者,太后看中的就是他“年纪小”,因为“年幼”才会“无知”,才更容易把持在朝廷手里。
但叶如晦心知肚明,爵位可以换人承袭,一军统帅却不能,七万辽东铁骑是利器,亦是“重器”,非胸有丘壑、智勇兼备之人不能掌控,单凭“谢氏血脉”就指望如臂指使,纯属做梦。
可惜太后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就像她也想不明白,“生民泪是覆舟水,不到横流君不知”。
从京郊杀出重围的五百轻骑化整为零,虽有京营与锦衣卫围追堵截,还是没拦住消息传回辽东。得知主帅和副将相继被扣军中,步了当年清远侯的后尘,辽东铁骑顿时炸了,“救回主帅”的声浪一日高过一日,大有“长驱直入,兵围京师”的势头。
谢家嫡子原以为自己可以效仿庶兄,趁着主帅缺席收拢兵权,继而取而代之。但他很快发现自己错了,将士们根本不买他的帐:他以“谢家嫡子”的名义广发请帖,邀军中将领入府一叙,可压根没人理会他;他置办了美酒佳肴,亲自入营犒军,却被巡逻的校尉毫不留情的拦在营外;就连朝廷派来的密使,想入营拜见主事的三位参将,都被冷漠而倨傲的挡了回去。
他们是腥风血雨里搏杀出的恶狼,可以战死沙场,却不能容忍脖子上拴上狗链。谢家小儿空有朝廷支持和看不见摸不着的“谢氏血脉”,但他能做什么?提不起刀也上不得马,杀只鸡尚且吓得嗷嗷叫,凭什么执掌辽东铁骑,又凭什么被七万将士称一声“少帅”?
他拦得住挥师南下、肆虐山河的北戎铁蹄吗!
这大概就是“权贵”与“武将”的区别,浸润权谋半辈子的人,不懂什么叫“热血”和“肝胆”,就好似夏虫不可语冰。
早在与太后不欢而散之际,叶如晦就料到了事态发展的走向,离开宫城后,他径自回府,表面不露痕迹,入夜后却开了叶府角门,披一袭黑衣斗篷融入夜色……然后在半个时辰之后敲响了李府后门。
京城世家积累多年,哪怕后代子孙不肖,多年底蕴到底摆在那儿,不动则已,一出手便是直中要害。比方说这一晚,谁也不知叶家和李家两位当家人达成了怎样的协议,只是两日后的深夜,沉寂数日的冷宫忽然生出异响,门外传来“叮铃咣啷”的动静,似是有人在打开封住门栓的锁链。
偏殿之中,阴影深处,坐在椅子上的人悄无声息地睁开眼。
锁链很快开了,陈旧的门板推开一道缝隙,昏暗的灯笼照亮了三步之地,一个披着斗篷的人影借着灯光闪身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