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自然不是寻常外臣,”禁卫支支吾吾,“只是王公公吩咐了……”
叶如晦明白他的为难,勾了勾唇角:“既是如此,烦请给王公公带句话:不见到太后我是不会走的,一日见不着我就在宫门口跪一日,十日见不着就跪十日,颐宁宫若是不怕将事情闹大,只管称病不见!”
禁卫:“……”
他算看出来,这位递牌子进宫就是铁了心搅个天翻地覆,躲是躲不过去的。
禁卫唯恐叶如晦说到做到,当真在宫门口跪上三天三夜,一路小跑着进去回禀。不多会儿,王彬呼哧带喘地迎出来,对叶如晦赔笑道:“叶侍郎怎的来了?有什么话您吩咐一声,自有咱家替您办了,何须您亲自跑一趟?”
叶如晦嗤笑:“我倒是想请王公公过府一叙,只是您老贵人事多,请不动。”
王彬苦着脸,他当然知道叶如晦是因何进宫,但这事是太后拍的板,他不过是个跑腿传话的,哪有置喙的资格?眼看叶如晦来势汹汹,他不敢怠慢,更不敢将动静闹大,只得将人引到颐宁宫偏殿,命人上了茶水。
“叶侍郎且用些茶点,太后娘娘稍后就到。”
叶如晦掠了案上的茶水点心一眼,神色淡漠:“不必了……叶某可不想像谢侯一样,当殿醉倒,连宫门都走不出去。”
王彬不敢多说,唯唯退了出去。
叶如晦在光线昏暗的偏殿里坐了半刻钟,只听门口传来细细的脚步声,那是宫中贵人才有的“莲步”,意韵姗姗,分毫不差,连腰间的和阗白玉佩都不见晃动。珠帘“哗啦”响了声,脚步声转进殿中,叶如晦知道那人是谁,却未曾向往日那般行礼,只是坐着没动:“婉儿呢?”
琉湘微变了脸色,刚要斥责,却被太后摆手拦住。那大胤最尊贵的妇人扶着心腹女官的手,走到罗汉床前坐下,低头扫见一口未动的茶水点心,露出一个了然又讥讽的笑:“许久不见,兄长就没别的要说吗?”
叶如晦抬眸打量过太后,他们并非同一房的嫡亲手足,却也是自小一起长大。印象中,太后的样貌与多年前刚出嫁的小姑娘无甚两样,只是眼角眉梢多了些风霜痕迹……可端坐宫中的贵人,四面红墙围着,风吹不着,雨打不透,又从哪沾染来的风霜?
“太后英明神武,胸有丘壑,臣不过一介凡俗,看不懂您的心思,也不想看明白,”叶如晦淡淡地说,“当初你让婉儿远嫁辽东,我原本是不情愿的……只是京中局势多变,婉儿嫁在京里难免受牵连,倒不如远嫁辽东——谢如柏年纪是大了些,却是一境统帅,手握七万辽东铁骑,总能保她下半辈子平安富贵。”
太后:“这话不错,可见兄长是真心疼婉儿。”
“但我没想到,婉儿出嫁不过三月,谢如柏就暴病而亡……生生叫那孩子当了寡妇!”叶如晦抬起眼,“早知如此,我拼着抗旨,也不会同意这门婚事。”
太后静了片刻,不疾不徐地拨动佛珠。
“现在后悔也不迟,”她平静地说,“大胤立朝百年,也不是没有孀居改嫁的先例,大不了,将婉儿封个公主,再许一笔丰厚的嫁妆,有叶家、有哀家,总不至于叫她吃亏受苦。”
叶如晦讥讽地笑了笑:“太后想得周到……只是再如何,婉儿到底是我的亲骨肉,她的婚事自有我这个当父亲的做主。我这次来,就是想请太后许婉儿出宫,她难得回来一趟,父女俩还不曾有机会好好说说话,想来太后不会强人所难吧?”
太后眉间笼着深重的暗影,看着叶如晦的眼神充满了冷戾的讥诮:“兄长果然是慈父心肠,若非你太过纵着婉儿,又怎会纵的她这般不知好歹?”
“当初殷明哲一事,哀家就提醒过兄长,此人与咱们并非一路,若将婉儿许过去,怕是是祸非福……结果怎样?殷明哲早有不臣之心,幸亏事发得早,否则整个叶家都得牵连进去!”
“还有这回,哀家屡屡传召谢昭琅,他却拒不奉诏,摆明了包藏祸心,想在朝廷和北境叛逆之间首鼠两端!哀家无法,只得设计引他入毂,偏偏婉儿心慈手软,甚至暗中传递消息,撺掇那谢三郎拥兵自重。”
“若非看在她姓叶,是兄长嫡亲女儿的份上,你以为哀家能容下她?”
叶如晦强忍着一阵剧烈似一阵的头疼,抬手揉了揉额角,有那么一时片刻,他想起许多年前,家中一位避世多年的长辈对太后的评价:虽为女子,却心有千机,手段心性犹在男子之上,然则智足以拒谏,长此以往,难免落入“刚愎自用”的窠臼,可为祸一时,却不能主政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