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叶清婉而言,救人不假,动机却未必纯良,谢如柏不能起身,她这个根基未稳的“辽东大夫人”势必要给自己寻一条后路。她也没指望谢昭琅能有多顾念这点情分,在她看来,对方答应与她联手,许她执掌统帅府后院,求得一片安身容命之地,已经是还了当初的恩情。
正因为毫无准备,她才会懵在原地,半晌回不过神:“就因为……这个?”
谢昭琅短促而自嘲地笑了笑。
叶清婉拿出全副定力,好容易将混乱的思绪梳理分明,回过味时,看着谢昭琅的神色亦是分外复杂:“你不欠我什么……当初我远嫁辽东,送亲路上山长水远,是你亲自在边陲相迎,一路护我周全,我……”
她想说我只是“投桃报李”,话到嘴边,又觉得这几个轻飘飘的字眼不足以概括这段恩情与利用相交织的纠葛,只得匆匆咽下。
但是谢昭琅不放过她,那双亮的出奇的眼睛牢牢盯住她:“你怎样?”
叶清婉定一定神:“这个不重要,我今夜冒险赶来,待不了多久,还是省些时间想想对策吧。”
她用一句话打碎了此刻暧昧涌动的氛围,身与心一同落回冰冷残酷的现实,谢昭琅眼底闪烁的光瞬间消散,浸没在阴影中的眉目冷峻异常,展露出长刀般的锋芒。
“太后将我困在此处,大约已经想好后续安排,”他神色淡漠,“你姑母打算怎么做?扶持谢七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儿,仗着嫡出的身份,收拢辽东兵权,取我而代之?”
叶清婉轻轻咬了下唇:“姑母将我关在后殿,我没听她提起过此事,但依照我对她的了解,八九不离十。”
谢昭琅忍不住大笑,不知牵动了哪一处的暗伤,嘶声咳嗽起来。叶清婉心口倏跳,像是刚回过神,探头四顾,没寻着烹茶的器具,只能将案上的冷茶倒出一杯送到他嘴边。
谢昭琅好容易喘匀了气,低头瞥了那只白腻娇柔的手一眼,没有动作。
叶清婉却会错了意,将茶盏送到嘴边饮了口,又重新递给谢昭琅:“是陈年的旧茶,泛着一股霉味……你且将就喝吧。”
谢昭琅眼帘低低一垂,就着叶清婉的手喝了半碗冷茶,饮得有些急,水渍顺着嘴角滑落。叶清婉下意识摸出丝帕,十分自然地替他擦了擦唇角。
末了,叶三小姐一抬头,就见动弹不得的那位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眼底好似烧着难以形容的火苗,灼得人坐立难安。
叶清婉偏开头,假装看不见:“姑母久在宫闱,不知边关事,这番盘算怕是成不了……我只担心,你受困宫中的消息传出,辽东铁骑军心散乱,会闹出哗变。”
谢昭琅:“所以呢?”
叶清婉听出淡淡的讽意和讥嘲,她明白谢昭琅的忌惮和疑虑,以两人如今的立场,要谢昭琅毫无芥蒂的相信自己,确实有些强人所难。沉默片刻,她说道:“当初殷侯下狱,北境不久就发生暴动,千里沃野几成焦野……前车之鉴触目惊心,辽东不能再乱。”
也许是听出了她的诚意,谢昭琅语气略略缓和:“你打算怎么办?”
叶清婉:“我会设法救你的。”
她言行举止皆是世家贵女风范,说话尤其轻柔动听,这一句却说得极含糊,好似被两端天平拉扯着,难以落下决断的棋子。
这并不难理解,挡在中间的是她“叶家嫡女”的身份和太后的养育之恩,那是她的荣耀和护身符,也是欠了二十年的债,枷锁一样困着她,叫她进退两难。
而她选择了谢昭琅,和他身后的千里辽东。
对叶家和太后而言,这无异于“背叛”。
但叶清婉不后悔,最后一个字尘埃落定,她甚至有种挣脱枷锁、重获自由的错觉,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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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从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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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清婉毕竟是太后的嫡亲侄女,进出宫闱并非难事,多年下来也暗自积攒了一两个心腹,眼下正好派上大用场。
但从宫中救人并非易事,就连自小在宫中长大的景昭女皇,当年也是费尽九年二虎之力,才将清远侯捞出冷宫。要在太后眼皮底下暗度陈仓,除了信得过的内应,还需有人在宫外相助。
叶清婉被困宫中,每每与宫外传递消息都要经过百般周折、担着天大的风险,她只能等待时机。
可惜时间不等人,旁人以有心算无心,她反应再快,终究迟了一步。
辽东宁远府,有关是否“挥师京畿”的争执尚未有所定论,新的谣言再次从青萍之末生出,很快汇成一股来势汹汹的风暴,不由分说地碾压过辽东大营。
在居心叵测的谣言中,辽东统帅谢如柏的过世并非天灾,而是人祸。包藏祸心者急于上位,不顾礼义孝悌与父子亲伦,在生身父亲日常用的茶具上做了手脚,天长日久,毒性慢慢积累,才叫正当壮年的前镇宁侯一命呜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