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清晏在他手心里写道:遗民泪尽胡尘里,何时能盼王师驾临,收复失地,还我社稷清明?
殷策慢慢攥紧手指,好似要将这句话烙进皮肉,刻上心头。
“很快,”他在慕清晏手心里写道,“待主上重入京城之日,臣当以四境清平为礼,敬贺我大胤中兴之喜。”
慕清晏反握住殷策手指,在他指节处亲了亲。
两人在石洞中躲了小半个时辰,直到北戎人启程离去,才悄然钻出。此时山道上已无人迹,雪地上徒留一串凌乱的脚印。殷策稍一分辨已经确认方位,拉着慕清晏就要往相反方向走:“下山是这条路。”
慕清晏一把攥住他,不说话也没动弹。
殷策对她何其了解,立刻明白了女皇的用意:“你还想上山?”
慕清晏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莽撞,然而殷策的毒伤不容拖延,来都来了,叫她试也不试就空手而归,实在心有不甘。
“乔夫人说话半真半假,但她说解药在雪峰上这一节,未必是全然杜撰,”慕清晏半是心虚半是央求地说,“我答应你不去招惹北戎人,咱们就上山看一眼,完了马上下山,成不成?”
殷策想说什么,张口却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慕清晏吓了一跳,赶紧用大氅将人裹好,又往他嘴里塞了一枚护心丹。
不过须臾,殷策已然平复了气息,垂眸沉吟:雪峰上闹出这么大动静,北戎也好,西北大营也罢,都势必瞒不住。此时下山,说不定会撞上前来探查究竟的北戎游骑,反而危险。
再者,自己带来的轻骑被雪崩冲散,如今仍是下落不明,就这么丢下他们不管,清远侯于心难安。与其如此,倒不如暂且留在山上静观其变,等何铮派出的支援赶到后,再汇合下山。
想到此处,殷策未置可否,只是板着无甚表情的脸看向慕清晏:“若你打草惊蛇招惹了北戎人……”
慕清晏不假思索:“不敢,绝对不敢,我就算不拿自己性命当回事,也不可能拖着你一起犯险。”
殷策稍稍满意,但还是不放心:“这一路都得听我的,不许任性妄为,更不能逞强斗狠,知道吗?”
慕清晏被他管得没脾气,翻了个妖娆的小白眼:“知道了……真啰嗦!”
殷策:“……”
清远侯统领四境,于军中权威极高,久而久之,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更不会随意与人谈笑。
满打满算,这是他出娘胎后头一回被人嫌弃“啰嗦”,真是冤得死去活来。
“没良心的小白眼狼,”殷策愤愤的想,“我担惊受怕是为了谁?”
然而他到底没忍心数落慕清晏,将人拉到身边,侧身替她挡开山道上逐渐变大的风雪。
这一路并不好走,几乎是一步一滑,还要留神北戎人和掩在冰层下的裂缝,端的是步步为营。慕清晏再苦再累,都不敢在这时候闹脾气,一边搀着殷策,一边还要绞尽脑汁的说些闲话,为他提振精神。
“等把山河收拾干净,咱们就回京,你这身伤病拖了这么久,应当好好将养一番,”慕清晏寻思着,“到时候把勤政殿翻修了,西暖阁改成你的书房,放些刀剑兵器……那烈月真不是眼馋咱们的火铳吗?我偏要给你弄一屋子,再在后花园搞个靶场,没事去放两枪,解压又解气。”
殷策一开始还默不作声地听着,后来听她说的不像话,忍俊不禁道:“胡说什么?在宫城里打靶像什么样?若是叫御史清流听到,又要斥责你胡作非为。”
慕清晏不以为意:“他们都要把我这个假皇帝赶走了,我还听他们的做甚?趁早打发出去,大家耳根清净。”
殷策无奈摇头,却由此想起另一桩悬而未决的心事,盯着慕清晏的眼神隐隐透上审视之色:“阿晏……”
慕清晏喜欢听他这么叫自己,往殷策身边蹭了蹭,抱住他胳膊:“怎么了?”
殷策用舌尖润泽了下干涩的唇瓣,将上下牙颚数了个遍,也没想好如何开口。
慕清晏临走前化了些雪水盛在水囊里,又特意在火边捂得微热,随后一路上都揣在怀里暖着,此时居然余温犹存。她舍不得喝,只给殷策灌了口,自己则随手抓了把冰雪塞进嘴里囫囵嚼了:“太后和内阁一口咬定我并非先帝血脉,不过我猜他们也只是釜底抽薪,并没有实质的凭证……否则早在四年前就该亮出,不会任由我一介女子颠倒阴阳这么多年。”
殷策拢了拢她肩头,眉目间横着一段若有似无的阴霾:“无妨,这位子既然由主上坐了,就由不得他们说换人就换人。京中之事,臣会设法料理,主上不必挂怀。”
慕清晏信得过殷策,莫说只是放手让他处置,就算要让出帝位亦是没有二话:“也是,反正我口谕已下,你手握天子金印,形同大胤储君,不必跟他们浪费口舌,直接碾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