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主上人不在京中，”这位不亏是久经战阵的主儿，在逃命的间隙里居然还能分神开玩笑，“就您这等呼风唤雨的能耐，若是留在京中，早把前朝后宫收拾干净，哪用得着陪末将在这儿喝西北风？”
慕清晏听出他的调侃，扭头龇出一口小白牙。
然而她余光瞥过，就见脚底忽然绽开一道裂痕，紧接着摧枯拉朽，以贯穿山体之势撕裂开。电光火石间，慕清晏不及细想，俯身冲了过去，将堪堪踩在裂缝上的萧霁用力推出，自己则顺势往反方向滚落。
这一刻的反应堪称当机立断，几乎在萧霁落地的瞬间，原本细小的裂缝就以人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拓宽，蔓延到两丈长时才心有不甘地停下。
如此一来，慕清晏和萧霁被分隔在冰缝两边，相望而触手难及，只因中间横亘了一条人力无法逾越的天堑。
萧霁目眦欲裂，回身扑到冰缝边缘：“主上！”
慕清晏可比他冷静多了：“这里过不去，我试着绕道下山，稍后咱们在山脚汇合。”
说完，她也不看萧霁是何反应，分辨出远离雪崩的方向，连滚带爬地奔过去。
萧霁捏拳恨恨一砸地面，知道耽搁不起，也往山下飞奔而去。
慕清晏头一回跟雪崩玩命，真是把洪荒之力都使了出来，两辈子加一块，两条腿就没倒腾的这么利索过。可惜她就算多生一双腿，也跑不过雪山倾倒之势，很快，令山脉震悚的嗡鸣声追到身后，拳头大的雪块砸落头顶。
慕清晏：“……”
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洪流推至背后的顷刻间，慕清晏感受到天地造化不容抗拒的力量，好似聚流成涌的“势”，浩浩荡荡，不可逆也不可违背。她只觉自己仿佛一只卷入洪流的蚂蚁，面对灭顶而下的巨浪毫无回转之力，只能徒劳的攀住一片被浪头推起的落叶，在惊涛骇浪中随波逐流。
眼看这大胤“国祚”即将被淹没在洪流之下，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手，将慕清晏用力一拽，两人滚倒在雪地上，顺着山势飞快滑落，于最后一刻藏身至一块巨石背后。
愤怒的洪流与他们擦肩而过，震颤的嗡鸣声好似天崩地陷。
方才那一连串变故来得太突然，仓促间，慕清晏甚至没看清来人是谁。此时回过神，发现自己被人用近似“禁锢”的姿势摁在怀里，一条铁箍般的手臂牢牢抵住胸口，下意识挣扎起来。
推搡中，那人被她一肘锤撞中胸口，不由发出闷咳。这声音再熟悉不过，好似黄钟大吕，于瞬息间穿透混乱的神识，慕清晏怔了怔，挣扎也好反抗也罢，全都凝固住。
半晌，她试探着回过头，小心翼翼道：“你是……明哲？”
此时还没天亮，巨石和雪崩遮挡住微弱的星光，阴霾笼罩在那人面庞上，看不清眉眼轮廓，只能凭借身形和气味分辨来人身份。
他似乎在忍受某种极为深沉的痛苦，每一记呼吸都带着压抑的颤抖，禁锢住慕清晏的胳膊忽然松了。慕清晏微微一震，反客为主地扶住他：“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身后之人没说话，他甚至来不及叮咛慕清晏如何逃离险境，就身不由己地栽倒下来。
***
雪峰倾倒之势同时震惊了西北大营和北戎三部，几乎同一时间，双方派出轻骑斥候，分秒必争地奔向山脚。
雪崩的余波无法殃及相隔千里的辽东，身处局中之人却似预感到什么，当曙光再次降临大地时，正院堂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眉清目秀的侍女端着水盆走出来，恰好和候在阶下的青年看了个对眼。
她吓了一跳，忙放下水盆，对来人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福：“三……少帅。”
谢昭琅心不在焉地一摆手：“大夫人可起来了？”
他问的是嫁来辽东没多久就丧夫守寡的叶清婉，那是他名义上的嫡母，谢昭琅却从不称她“母亲”，只叫“大夫人”。陪嫁的侍女们知道谢昭琅脾气古怪，见了他大都战战兢兢，谁也不敢挑这个刺：“刚起，还在梳妆……婢子替少帅通禀一声？”
谢昭琅漫不经心：“不必，我在这儿吹吹风也好。”
侍女于是端着水盆退下。
谢昭琅说“吹风”，果然就在阶下站了小半个时辰。时值三月中旬，晨风虽透着凉意，到底没了冬日里那般砧骨的凛冽。当旭日破云而出，撒落万顷金光之际，堂屋的门再次开了，一个模样更为伶俐的侍女打起帘子，对谢昭琅屈膝行礼：“少帅请。”
谢昭琅没推辞，拎起袍摆拾阶而上。
叶清婉梳妆完毕，正坐在东厢房用早膳。丧中不宜盛装华服，她不配珠饰，只松松绾了挑心髻，一身莲青小袄搭着月白绵绫裙，任谁穿都容易显老，但是搁在叶三身上，却衬得她眉黛鬓青、肤光如玉，气度高华中有种清丽的风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