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太后的脸色近乎可怕。
如果柳延枫不是刚从西北回来,有议和“功勋”加身,如果他不是京城士子的领头人……甚至于,如果他的父亲不是柳章权,太后或许都已发下懿旨,将人拖出殿外杖毙。
但她不能贸然处死柳延枫,更不敢冒和世家翻脸的风险。
“看在你父亲三朝元老,这些年主事勤勉、事必躬亲的份上,哀家不与你计较,”太后阴沉沉的盯着柳延枫,“皇嗣之事容不得你一介三品侍郎议论,给哀家退下!”
太后难得给人台阶下,柳延枫却不懂就坡下驴,待要再说,一旁的宋平急了,扯着他袖口用力拽了拽。
柳延枫回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皱眉。
不过稍一迟疑,眼前突然多了一道阴影——众目睽睽之下,右首文官队伍走出一人,平举玉笏,对太后深施一礼。
“启禀太后,臣有奏。”
礼部尚书,李学阳。
年初,原礼部尚书告老还乡,李学阳顺理成章顶替了他的位置。他在朝中安分守己这些年,旁人便逐渐忘了他当年的惊世骇俗之言,熬了这些年的资历,也熬成正二品大员,一部之首。
他是李家这一任挑大梁的人,论资历论人望远非柳延枫这等初生牛犊可比,太后对他也比柳延枫更客气三分:“李尚书有何话?但说无妨。”
李学阳礼数周全,平举玉笏再施一礼,而后不慌不忙道:“臣以为,柳侍郎所言未尝没有道理——既然圣上人在西北大营,且已亲口下诏,欲禅位给清远侯,太后不妨遣使迎回殷侯,是真是假,一验他手中的天子金印便知。”
他话音未落,群臣中又有几人陆陆续续站出,以旗帜鲜明的拥护姿态,立于李学阳身后……其中甚至包括出身太后母家的户部侍郎,叶如晦!
“——臣等附议!”
文官讲究轻缓文秀、弱柳扶风,说话从不高声大气。这几位大臣的声量不算高,凑在一起却也颇为壮阔,好似成了“势”的滚滚浪潮,不由分说地当胸推来,竟叫太后脸色煞白,无言以对。
她踉跄两步,后退时失了平衡,颓然跌在御座上。
***
远在西北的慕清晏尚且不知,她防患于未然的一道“口谕”在朝堂上掀起多大风波,当太极殿中的太后被群臣逼得步步后退时,她正随西北轻骑快马加鞭,只用了两天一宿便赶到回马雪峰脚下。
慕清晏不擅骑马,这一路待在马车里,被丧心病狂的官道颠得死去活来。她看着娇柔,实则隐忍,连着两天没吱声,直到第二日傍晚扎营歇脚,不远处白茫茫的雪峰依稀可见,这位才脸色煞白的冲下车,扶着道旁一株胡杨树,吐了个昏天黑地。
等她喘息着站起身时,旁边有人递过一只水囊:“……你还好吧?”
慕清晏呕出满眼泪花,仓促间没看清来人是谁。她先漱了口,又将自己灌了个水饱,末了用衣袖抹去泪花,这才看清站在身旁的正是青棠。
慕清晏爱面子,唯恐被人嫌弃娇弱不顶事,强撑着对青棠笑了笑:“无妨,歇一晚就好。”
青棠将她从头打量到脚,也没看出一根头发丝的“无妨”,想到第二日就要进山,打心眼里替她发起愁:“真没事?再往前就进山了,到时想退都退不回去……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让轻骑送你回营。”
慕清晏不假思索:“不用,老娘身强体健,和北凉蛮子再战三百回合不在话下。”
青棠:“……”
行吧,就冲她这口能把头顶天吹破的气,一时半会儿应该死不了。
一行人在山脚休整一晚,次日一早披着启明星的星辉上山。进山之后,道路逐渐陡峭,马车驶不上去,不管慕清晏是真娇贵还是假扛事,都只能和轻骑一样骑马赶路。
其实从图兰城回来的路上,慕清晏也曾见缝插针的学过骑马,只是时日短暂,技能还不纯熟。幸而轻骑放慢了速度,又有青棠护卫在侧,尚能勉强应付。
这一行人谁也没见过绿萼莲,仅有的一点认知都是从残缺不全的古籍上看来的。据先人记载,绿萼莲生于雪山之巅、冰缝之中,因其气候寒冷,生长极为缓慢,三五年也难生出一朵。
这就意味着轻骑一行必须登上峰顶,才能一窥灵药隐于世外的真面目。
攀过雪山的都知道,雪线之上,气候苦寒还在其次,最可怕的是缺氧和高原反应。慕清晏一开始还有些忐忑,唯恐自己这副肩不能挑的身板拖了队伍后腿,上山途中难免惴惴。谁知攀到半途,她这个身娇体贵的主儿还没怎样,青棠先有些扛不住。
一开始,他只是有些胸闷气短,后来就是头痛、心悸,还恶心犯呕,几乎连黄胆水都吐出来。慕清晏将这些症状搜罗起来,一条条比对过,确认是高原反应无疑,当即命轻骑寻了个避风的山坳处安营扎寨,自己亲自钻进帐篷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