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位?将江山社稷托付给殷明哲那个逆贼?亏她说的出口!”珠帘之后,太后青筋乱颤,几乎绷不住天下之母的雍容,咬牙狞笑道,“她、她是把大胤社稷当成自己的嫁妆,想指派给谁就给谁?只要哀家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容她胡来!”
自古皇权之争就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利刃,能令父子反目、夫妻成仇,何况女皇和太后之间本无血缘关系,光靠明面上那点抚育之恩,还没冬日里的一捧炭火份量重。朝中众臣心知肚明,又兼柳章权重病,躺在府里起不来身,内阁一时群龙无首,谁也不愿在这个当口触太后的霉头。
可群臣退了,却有人不懂看眉眼高低,好比跪于殿上的柳延枫,就擎着一脸八风不动,不慌不忙地磕了个头:“臣以为,太后这话错了。”
太后自临朝训政以来,铁腕之下人人退避,即便真做错了什么,也无人敢当面指摘。此时被这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当面一噎,几乎觉出几分新鲜来:“你说什么?”
柳延枫不顾一旁使眼色的宋平,坦然道:“皇上登基之初曾拜过太庙、祭过天地,四方神君共为见证,她已是我大胤名正言顺的君主,只要一日未下退位诏书,就是金口玉言的九五至尊。她口谕禅位的做法确实儿戏了些,不过当时情况特殊,又有天子金印为信,倒也事出有因。”
太后危险地眯紧眼,一只玉手探出珠帘,死死抓住碎珠:“你想说什么?”
满殿老成之士无不看出太后反应有异,乃是急怒攻心的征兆,偏偏柳延枫不懂看人眉眼,坚持把话说完:“既然圣上未曾退位,太后与朝堂诸公也拿不出凭据证明她不是先帝血脉,那她就是一言九鼎的君王,她的话也与中旨无异!”
柳延枫是个愣头青不假,心性天真不谙世情也是真,但他比起见风使舵的墙头草有一样好处,就是认死理,且不因强权外物而有所改变。
好比他当初应承入勤政殿劝说女皇退位,便是尽臣子诤言之责,虽然劝说的过程不那么顺利,甚至被慕清晏反将一军,至少没辜负那根傲世清流的脊梁骨。
再好比,他明知“禅位”一说触了太后逆鳞,可只要“旨意”是出自君王之口,而那有名无实的君王尚未发下退位诏书,他就得一字不差的当众复述出来。
“圣上已然下旨,禅位于清远侯……若她活着,这便是天子口谕,若她亡故,这就是先帝遗诏!”柳延枫一字一顿,铿锵有力,“臣以为,自圣上离京后,帝位空悬多日,早该有了分晓。
既然太后拿不出凭据,又迟迟不让皇嗣露面,倒不如派出使者,迎清远侯回京,入主勤政殿!”
太后胸口剧烈起伏,被这番话连弹两处软肋,再深的城府也压不下愤恨,手上失了力道,竟是将珠帘生生拽落。
只听“呼啦”一下,龙眼大的明珠散落满地,蹦跳着滚下丹陛,消失在阴影深处。
“你放肆!”太后倏尔起身,华丽的袍袖拂出劲风,她顾不得划在身前的那条线,从珠帘后站出,指着柳延枫斥道,“哀家与众臣议事,哪有你说话的份?还不退下!”
柳延枫不卑不亢:“臣为礼部侍郎,官居正三品,自然有上朝议事的资格。如若太后认为臣之建议不可行,还请准许皇嗣上殿,由诸臣公验,看他是否能登临九五。”
太后脸颊紧绷,眼角抽筋似的跳个不住,显然怒到极致。
虽然宫中封锁了消息,坊间却有谣言传出,称皇嗣早已不在人世,下手之人正是太后。这当然是无稽之谈,只要太后不想扛下全天下读书人与士大夫的吐沫星子,就不会轻易越过那道珠帘,她需要流着慕氏血脉的代言人,一个出身市井、胸无点墨的无知小童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月前一剂突如其来的毒药粉碎了太后的美梦,虽然经全体太医救治,几度徘徊于生死边缘的皇嗣勉强捡回一条小命,后遗症却也很明显——中毒过深的男孩再不能开口说话,心智也受到创伤,将永远停留在十岁孩童的年纪。
对于帝国未来的掌权人而言,这两点任何一条单拎出来都是致命的,何况双管齐下。太后万万不能,也不敢让一个智力受损的哑巴皇嗣出现在众臣面前。
不用亲眼证实都知道,那将是一场不折不扣的灾难。
“皇嗣前阵子偶感风寒,须得闭门静养,”太后冷冷道,“等皇嗣病好了,自会与诸位大人相见。”
柳延枫毫不退让,步步紧逼:“无妨……若是皇嗣不方便在太极殿露面,内阁诸位大人也可入宫向其请安。”
皇嗣这场病来得蹊跷,明眼人都看得出,但谁也不会棒槌到当着太后的面挑破这层窗户纸。然而柳延枫不一样,他本就是慕清晏亲自盖戳的“傻白甜”,从小到大都被柳章权护在身后,没经过世事风雨,也鲜少尝人间疾苦,一旦认准了死理,穷追不舍也要问一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