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的，他没能把话说完，因为殷策抬头看来，眼底压着不容错认的锋芒。
何铮打了个磕绊，突然没了音。
殷策却又缓和了气势，一字一顿道：“子琢，我其实一年前就该死了。”
何铮一愣。
“我能活到现在，不是受命于天，是靠她庇护，”殷策敛下眉眼，神色近似温柔，“她救我护我，助我逃脱牢笼，甚至性命垂危之际，都在不遗余力的替我铺路。”
他闭上眼，像是倦极了，轻轻叹了口气：“若你我易地而处，有一个机会换她平安，哪怕有七成可能是以命换命……你能袖手旁观吗？”
何铮猝不及防遭遇了灵魂拷问，顿时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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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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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肉长，总是偏的，会在性命攸关的当口下意识倾向与自己更亲近的人。
好比何铮，虽然在大多数时候能秉持公心，对慕清晏的所作所为持以客观评判，甚至对女皇几次三番相救的苦心颇为感念，可真到了非此即彼的要命关头，殷策的安危仍然是他第一位的考虑。
所以他才会在得知殷策“以命换命”的打算时着急失了态，不顾一切地奔到帅帐，就为劝说殷策打消念头。
然后猝不及防地遭遇了一捧灵魂拷问。
“如果有一个女子，掏心挖肺的待你，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哪怕身受千夫所指也要护你性命、替你铺路，”殷策闭目道，“换成是你，能眼睁睁看着她危在旦夕而不闻不问吗？”
何铮：“……”
他很想答一句“能”，但何副将毕竟是个率直的人，做不到睁眼说瞎话，运气半晌，终于咬牙硬梆梆地说道：“若是见死不救，那末将大约也枉为人了。”
殷策睁开眼，似温和似无奈地叹息道：“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又何必强求于我呢？”
何铮与殷策相交多年，对清远侯为人何其了解，只凭一个话音就心领神会：殷策已然下定决心，任谁劝说都没用。
然而清远侯身份贵重，乃是镇守北境的一根定海神针，十万西北军肝脑涂地全凭这根主心骨撑着，要他放任殷策找死也是万万做不到的。
“可是……”何铮这辈子没这么两难过，终于明白前人“进退维谷”是何用意，他鼓足勇气，试图做最后的劝说，“少帅，你真要放着兄弟们不管？”
殷策还未开口，忽听帐帘“哗啦”一响，有人裹挟着西北酷烈的夜风闯入帅帐：“侯爷万万不可！”
何铮想说却未能说出口的话被这位抢了，活了小三十年，头一回遇到敢在清远侯面前大放厥词的主，好生开了一回眼界。
殷策微一皱眉，只见闯入帐中的不是别个，正是荆紫关县丞景徵。
景县丞不知从哪听说了消息，情急之下连上下尊卑都顾不得，直接闯入清远侯帅帐——这两天，他为慕清晏施针压毒，一日进出帅帐好几趟，周遭守卫都看习惯了，竟也没人拦他。
慕清晏在帅帐中亲口颁布的禅位遗诏，该听到的都听到了，旁人如何想姑且不论，景徵却是往心里去了——或者说，从一开始，他认定的天命之主就是殷策，女皇的“口谕”不过是给了他冠冕堂皇的理由和借口。
“殷侯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京中世家当权、女子主政，已有尾大不掉之势，长此以往，我大胤社稷危在旦夕！”景徵二话不说，对着殷策行了参拜君王的叩拜大礼，“皇上所言不错，殷侯乃肃王后裔，既受天命，便当力挽大厦于将倾，岂可为一女子轻贱自身？”
殷策执笔的手一顿，掀起眼帘掠过景徵，眼底寒芒乍然闪现，简直比刀锋还凛冽。
“景县丞慎言，”殷策冷冷道，“你口中的‘女子’，乃是大胤天子，九五至尊！”
景徵一时失言，却并未流露懊悔，反而将压在心底的话一口气倒出：“自古乾坤有序、阴阳有衡，以一女子为君本就是滑天下之大稽，焉知不是先帝倒行逆施之举惹怒上苍，才有此灾劫？”
“圣上的九五之位本就来路不正，如今幡然悔悟，禅位于侯爷，也算拨乱反正！侯爷秉承清远一脉忠义，不正该清肃朝纲，还我大胤子民一方朗朗山河……”
他话没说完，只听极轻的的“咔哒”一声，却是殷策撂下毛笔，截断了景徵话音。
一旁的何铮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来路不正？拨乱反正？”殷策眼神冰冷，仿佛极北之地的冰原，阴霾中闪过风雷之色，“景县丞莫不是忘了，你口中的‘天命’本是圣上传于本帅，她若是来路不正，那本帅又是什么？”
殷策素来温文尔雅，轻易不与人做口舌之争，但这绝不意味着他没脾气，更不代表他不会词锋如刀，要人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