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早有心理准备，每多听一回，殷策依然有种字字句句化为利刃，将他万箭穿心一遍的错觉。
“可有法子解毒？”殷策莫名觉得喉头发痒，从胸臆深处涌上一股透着冰寒之气的绞痛，针扎似的冲撞着骨肉——那是寒霜发作的前兆，清远侯心知肚明，面上却不动声色，只道，“既是北戎炼制的毒药，总该有解药吧？”
谁知赵有宣摇了摇头：“北戎草原临近极北，有许多中原闻所未闻的奇花异草，巫毒之术更是博大精深，远非关内可以想像……好比炽焰之毒，据我所知，就是没有解药的。”
殷策一颗心缓缓沉了下去。
然而还没沉到底，就听赵有宣下一句道：“……不过，倒也未必无法可解。”
殷策：“……”
你能别话说一半大喘气吗？
“该怎么……”殷策刚一张口就发现嗓子哑得厉害，喉头涌上一股略带腥甜的血气，又被他强压下去，“该怎么……咳咳，解毒？”
赵有宣看了殷策一眼，不合时宜地陷入沉默。
丁裕是个人精，瞧着赵有宣神色，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近乎可怕的猜测。萧霁却没回过味，还在焦急地催促道：“该怎么解？你倒是说话啊！”
丁裕略带诧异地看向萧霁。
虽说女皇毒发垂危，底下人焦急是应当应分，可急成萧霁这样，差点没绷住身经百战的悍将做派，还是叫人吃了一惊——就好像垂死那位的正牌情人不是清远侯，而是萧统领。
这念头委实有点吓人，丁裕打了个寒噤，赶紧自己掐灭了。
殷策同样从赵有宣异乎寻常的沉默中领悟到什么，沉声道：“要如何解？你不必有顾虑，但说无妨。”
赵有宣抬头对上清远侯不可撼动的眼神，微微一叹。
一刻钟后，闻讯赶来的何铮风风火火闯进帅帐，抬头瞧见殷策全须全尾的坐在案前，这才松了口气。他一宿未眠，头发上沾着稀薄的露水，狂奔而来的那口气还没缓过劲，劈头就是一句：“我不同意！”
殷策头也不抬，自顾自伏案写信。
不过短短一宿，何铮却觉得自己老了十岁，两鬓乌黑中甚至掺上几缕银丝：“主上的毒伤总有法子，我不准你犯浑，听到了没殷明哲！”
殷策笔锋一顿，被猝然遭遇的表字勾起多年前鸡飞狗跳的回忆，嘴角浮起浅浅笑意。
“嚷什么？”他低头吹干刚落定的墨迹，从头通读一遍，大约是觉得没问题了，才将信纸折起，小心装进信封中，“赵太医给阿晏施了针，好容易睡得沉些，你别惊醒她。”
何铮顺着他的示意看去，只见屏风后，慕清晏卷在被窝里，身量单薄到几乎被床褥淹没，以往鲜妍明媚的颜色烟消云散，只剩惨淡青灰，虚浮在形销骨立的脸颊上。
以何铮的悍将心肠，都不禁浮起一丝不忍，但是紧接着，他将这抹动摇强压下，三两步冲到案前，伸手去揪殷策衣领：“你给我清醒点！为了个女人，连好容易保住的性命都不顾，你还配姓殷吗？是不是连清远一脉的铁血风骨都不要了！”
殷策淡淡掀起眼帘，他受寒毒折磨一年有余，纵然有解药压制毒发，滋味也不甚好受，气血消耗殆尽，脸色不比慕清晏好看多少。
但那一眼锋锐异常，上位者的权威深重而不可动摇，何铮不由一呆，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
到底没敢以下犯上。
只见殷策摁住他手腕，不慌不忙地压在案上：“我心里有数，该安排的都写在这封信里，你依计行事即可……当然，这只是最坏打算，赵太医医术精湛，此事固然凶险，倒也未必是无力回天。”
何铮差点被他气笑了：“你还想瞒我？赵太医的原话是：炽焰毒性猛烈，若要克制，非极寒之物不可——北戎雪蚕生于冰原，最对症不过，若以药物激发寒霜之毒，以中毒者鲜血入药，或有一线生机。”
殷策默认了。
“那你知不知道，赵太医还说，你体内寒霜之毒根深蒂固，非虎狼之药不能激发？”何铮怒极反笑，“殷明哲，你看看你自己那样，有几条命去填寒霜这口冰窟？”
殷策微微叹了口气。
“我知自己肩负重担，若非万不得已，不敢轻贱性命，”他温和地说道，“可是子琢，我别无选择。”
何铮急道：“怎么就别无选择了？主上的意思你也听到，她那么说，就是要……”
他咬了下舌尖，将“禅位”两个字硬生生咽下：“有主上口谕，又有天子金印为信，那分明是传位的意思！朝廷日后再想发难，也得掂量下用什么名义！”
“如今谢如柏新丧，接手辽东军的是他儿子，消化兵权尚且需要时间，根本无暇他顾！你若有心，只需一句话，甚至一个暗示，西北十万将士甘愿为你肝脑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