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朗不觉有异,笑道:“杨兄弟,你这位手下的刀法也不怎样嘛……”
他话音未落,就见慕清晏点了点自己下巴:“姚老哥赶路赶得急,胡子还没来得及刮吧?我这兄弟见不得人邋遢,见笑了。”
姚朗这才发觉下颌微凉,伸手一摸,果然摸到两根断了的胡茬。
他身旁的黑衣人目光微冷,往前踏上一步。
姚朗却及时摆了摆手,制止了他可能的发难,脸上神色莫测,沉默半晌才笑道:“果然好身手!杨兄弟说得对,相逢即是缘分,咱们交个朋友如何?”
慕清晏巴不得他这句,笑着应道:“那是小弟高攀了。”
萧霁别开脸,强忍捂住眼睛的冲动——实在是见不得一国之君这副与马匪称兄道弟的嘴脸。
景昭女皇和草莽匪首,各怀鬼胎,心思却一致,既心存忌惮,不敢轻易撕破脸,又摸不透对方底细,想从谈话中套出一二。
大堂里篝火熊熊,马匪显然比侯府家将更习惯行走江湖,很快整治出热腾腾的饭食,腊鸡腊肉穿在铁钩上,烤得滋滋冒油,更有北地出名的燕云烧,用皮囊盛着,端到每一个人面前。
姚朗久在草莽,不惯拘束,喝酒必得抱坛痛饮。他拎起皮囊,拔开木塞,对慕清晏做了个“请”的手势:“杨兄弟,我先干为敬了。”
说完,他仰脖狂饮,清亮的酒浆汹涌而出,顿时浓香盈室,中人欲醉。
萧霁咽了口唾沫,小声道:“主子……”
慕清晏心知肚明,姚朗可以狂放不羁,自己却做不到——以“景昭女皇”一杯梨花白就倒的酒量,真把这一整囊北地烈酒灌下去,非当场醉死不可。
她使了个眼色,萧霁会意,抢先一步夺过酒囊,笑道:“主子,这一路赶得急,口渴得紧,您就开开恩,赏给我吧。”
说完,他拔开木塞,两手同时发力,酒水随即化作一线,笔直落入口中,竟是一滴也没落下。
姚朗面露不豫,慕清晏何等机灵,立刻笑道:“老哥勿怪,实在是饿得狠了,容我先吃两口肉。”
这货浑不拿自己当外人,劈手抢过腊鸡——那玩意儿一直架在火上烤,表皮的油脂还没完全凝固,能将手心烫脱一层皮。慕清晏却若无其事地拿在手里,将一只肥美的鸡腿撕下,反客为主的递给姚朗:“老哥可别跟我客气,随便吃。”
姚朗:“……”
虽说草莽英雄不拘小节,可脸皮厚到这份上的,也着实不怎么多见。
不过慕清晏“空手抓腊鸡”的绝活确实镇住了一帮亡命徒,姚朗摸不清此人深浅,越发谨慎:“敢问杨兄弟,这一趟是去哪?”
慕清晏恶狠狠地撕咬了口鸡腿……没咬动,她发了狠,赌气似的一甩头,就像一头初长成的幼虎,虽然獠牙尚未齐全,却已有了猛兽凶性:“去北边!”
她答得爽快,姚朗却有些不敢全信:“北边?那里可是北戎人的地界,杨兄弟去那儿做什么?”
慕清晏抹了把嘴:“老哥不是不知道,太行一带呆不下去,往西又是清远侯的地界,那位可是比朝廷和北戎人还要难缠的主……干咱们这行的,无非是讨口饭吃,跟谁讨不一样?要我说,北边那位可比清远侯好伺候多了。”
姚朗拿不准这位是真心话还是别有用心,故意道:“杨兄弟莫不是忘了,咱们再是匪,那也是中原子民,若是连老祖宗都忘了,不是擎等着被人戳脊梁骨吗?”
萧霁冷笑一声,心说:现在想起老祖宗是谁,你鱼肉乡里、为祸百姓那会儿,怎么没想到自己跟刀下亡魂原是一个祖宗?
慕清晏哈哈大笑:“我说老哥,您这不就钻牛角尖了?干咱们这行,被人戳脊梁骨不是注定的事?难不成,你落到清远侯手里时,那位主会因为你记得老祖宗姓甚名谁,屠刀斩落时就放轻些力道?”
姚朗脸颊抽搐,不说话了。
“这世道原是成王败寇,谁的刀子快,谁说话嗓门就响亮,”慕清晏不知从哪学的,分明是自小养在深宫的弱质贵女,从谈吐到做派却都似足了混□□的匪头子,“那些酸腐文人拍朝廷马屁,成天说什么清平盛世,要兄弟我说,盛世谈不上,乱世差不离,想要趁势而起,眼下是最好的机会,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慕清晏这番话在萧霁听来是“大逆不道”,却字字句句说在姚朗心坎上。闻言,他猛地一拍大腿,大笑道:“好!说得好!杨兄弟看着年轻,人却明白得很,可比那些穷酸腐儒对我的脾气!来来来,咱们今儿个不醉无归!”
他拎起酒囊递给慕清晏,慕清晏知道这一遭无论如何都逃不掉,咬牙笑道:“老哥美意,却之不恭,虽说兄弟量浅,今儿个就舍命陪君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