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莫医官对视一眼,均露出一丝苦笑。平清远也在心中暗自叹了一声。
这些丹药,对于寻常疾病确有奇效,可助药力,可强病体。
只可惜……
伏明伦一见他们的神色,便知必有内情,手中摇着的折扇略一停顿,随即转过话题,说起岩松子几件鲜为人知的轶事来。
伏明伦见多识广,口齿清晰,语言风趣,态度自然,说起岩松子的轶闻来极是灵动鲜活,令人仿佛可以亲眼见到那个脾气古怪的道士如何气急败坏地追打偷食了他丹药的灵猿,如何斤斤计较地将某个守财奴的家产挖空,如何费尽心思地在丹药中添加不必要的配药以免被同行反推出药方……
很显然,伏明伦对岩松子非常熟悉,甚至于语气随意得有些熟不拘礼。
能够和岩松子这般熟稔,更说明伏明伦不是寻常人物。
平清远已经在考虑,如何将伏明伦留在他的幕府之中了。伏明伦的诗才与风度,固然可以大大地为韶州节度使府增光,可以让各地使节自愧不如。而通过伏明伦,能与岩松子直接搭上线,对于韶州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韶州节度使府依山而建,居高临下,控扼整个韶州城。别院在东山山谷最深处,上临绝壁,下临宽达两三丈的护院河,只有那条挨着小河穿过山谷的石径,可以出入。
墙高两丈有余,紧邻护院河,墙角与墙头爬满蔷薇,时当初夏,正是花开季节,一眼望去,灿若锦绣。墙外的护院河中,白鹅三五成群,闻得人来,嘎嘎高叫,墙角卧着的几头猛犬也站了起来,虎视眈眈。
李蕙仙心中忽有所动。
父母逝后,她便命人加高了自家的院墙,,砍去挨着院墙的高树;墙里墙外,种满蔷薇,红花绿叶之下,荆棘密布。又养了十余条看家护院的猛犬,日夜巡视,不敢松懈。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只因为窥伺的人,明里暗中,委实太多。
听得院外的响动,厚重的院门“吱呀”打开,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匆匆迎出,长长一揖:“姚鼐恭迎节帅!”
既然姓姚,又能够主掌世子别院,必然是姚夫人留下的家仆了。
李蕙仙不觉仔细打量了一番。
那姚管家貌不惊人,气度沉稳,不过眼神闪烁之间隐隐带着一点戒备。
李蕙仙怔了一下,偷偷瞄了一眼平清远。
平清远恍若未察,但是李蕙仙觉得,他的心情并不太好。
一座仅容两人并行的木桥横架在护院河上,通往院门。院门外只有一块平地,堪堪可容两三人立足,因此,所有扈从都在护院河这边等候。
别院内房舍幽深,庭下芳草丛生,廊下时有飞鸟穿梭,偶有仆妇往来,见了平清远一行,肃手而立,别无他话。
穿过两重院落,前方是一个颇为开阔的庭院,西侧墙下一溜矮檐,似是水井处,旁边种了几畦菜地,一个中年仆妇正在浇水,见有人来,袖手旁立,并不近前来。庭院东侧稀疏种了几样低矮的花草,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仆妇守着一个蹲在一株芍药花下的男孩,同样只是面向这边垂手而立,并不离开那个男孩。
而那个男孩一直蹲在那儿,似乎根本不曾察觉到有人进来。
平清远脚下停顿了一下,才向那个男孩走过去。其余人等,默然跟在后面。
平清远在那男孩身边站了好一会儿,那个男孩始终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握着一片圆滑的玉石,低着头专注地在泥地上刻着杂乱无章的线条与图画。画了一阵,又用玉片将泥地刮平,重新来过。
李蕙仙的后头发紧,脸色苍白。
她开始明白,为什么两位莫医官以及平清远,听了伏明伦所带的那些灵丹,并不高兴,只是苦笑。
平林的病,显然是心病。没有心药,任你怎样的灵丹妙药,又如何能医?
而如此空旷的庭院,为的便是院中的家仆可以很容易便看到小世子在什么地方吧
平清远看向那两名仆妇:“带小世子回房去吧,唐主遣来了御医,伏先生从岩松子处得了几样灵丹,且看看能否有用。”
那名男仆退后了一步,嬷嬷向前,弯下腰去,轻言细语地说:“世子,世子,我们回去吧。”一边慢慢地将他抱起来。
平林应该已经七岁了,身量不小,但是那嬷嬷抱他时毫不费力,轻巧如抱婴儿。
平林柔顺地依偎在嬷嬷的怀中,并不抬眼看看他的父亲。
站在平清远身边的李蕙仙感觉到了平清远身上隐隐腾起的怒气,随即又变成了无奈的叹气。
对这个孩子,他的确是无可奈何。
意识到这一点,李蕙仙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停留在平林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