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蕙仙暗自猜度着,端着热茶让自己略缓一缓精神,才开口说道:“伏先生客气了。”
伏明伦打量李蕙仙的目光之中,不无赞赏:“平节帅不但行军作战极有气运,便是娶妻,也运道上佳。创业之时,有阿姚这样能够并肩作战的妻子;守成之日,则有李夫人这样善守本心、处变不惊的贤妻。”
他话语里的讽刺让李蕙仙心中苦笑,只能假作饮茶,低头不语。
伏明伦注视着她,轻轻叹了一声:“可惜,五指有长短,人心有偏向。李夫人,你转告平节帅,无需遍寻名医,他身上所中,乃是无解之蛊毒,名为‘千丝缠’,此生此世,不会再有子嗣,除非阿姚回心转意,愿意为他生儿育女。唉,阿姚太过自信,总以为万事皆在掌中,不肯以这等手段约束夫君,岂不知人心易变,情缘易薄?到底还得让我来收拾残局。”
李蕙仙心中早有预感,然而听了这话,依旧手上一抖,几乎打翻了茶盏。
她的手颤抖无力,只好放下茶盏,抬头直视着伏明伦。
这件事情,除了伏明伦,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伏明伦才会对她有所歉疚?
可是虽然如此,即便伏明伦或许对她有几分赞赏,为了姚夫人与平林,伏明伦仍然毫不犹豫地对平清远下了暗手。
所以他才要说,人心有偏向?
伏明伦嘴角含笑,迎着李蕙仙的注视,接着说道:“马夫人与刘夫人的儿子,不会成材,也不会有嗣。平林他日艺成归来,会尊李夫人为继母。哦,李夫人不必担忧,阿姚此番彻悟,大道将成,无论平节帅在世与否,都不会再回韶州。”
这已经是对李蕙仙最大的保障了。
伏明伦的微笑之中,带着歉意。
李蕙仙怔了片刻,却仿佛心中一块久悬的大石,终于落下。
李朝历代,无数和亲的公主郡主,又有几个,能够生下自己的儿女?
或许她曾经有过暗暗的憧憬,但是越接近那个可怖的真相,越是让她心中发寒甚至于绝望。
现在,尘埃终于落定,她不需再思前想后,左瞻右顾。
而且,伏明伦的歉意与善意,还有那等神通广大、令人生畏的手段,都足以令她信任。
李蕙仙定一定神,站起身来,缓缓施了一礼:“多谢伏先生。”
她深深明白,如伏明伦这等人物,在翻云覆雨倒海挪江的时候,能够顾惜一下被波及的无辜,诚为不易。
而她更一早便明白,这世间,并不是无辜者便可以无灾无难。
伏明伦安然受了一礼。这是一种无声的承诺。他现在越发觉得面前这个温婉如水的女子难能可贵了。
此时节度使府的侍卫已经围在了池畔,只是顾忌伏明伦的笛声,李蕙仙又离伏明伦太近,都不敢轻举妄动。
伏明伦扫视一眼,微笑起身,道一声“珍重”,正欲离去,李蕙仙忽道:“伏先生且等一等!”
伏明伦转过头来。
李蕙仙鼓足了勇气才开口说道:“伏先生丹青妙笔,能否为小世子绘一幅姚夫人的画像,留作念想?”
她猜测那三幅诱她踏入陷阱的画,其实出自伏明伦之手,才能有那般气韵风流。
从她被选定出嫁以来,姚夫人就成了萦绕在她心头、无时不在的那片阴云。直至今日,总会有种种有意或无意的话语,提醒她,这是平清远的韶州,也是姚夫人的韶州。
她畏惧着姚夫人,却又不可自抑地渴望着见一见姚夫人的真容。就仿佛那是一个纠缠她太久的谜底。
她想要知道,让无数人敬畏、无数人怀念,让平清远失态、愤怒、痛苦与恍惚的姚夫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可是她不敢说出自己的渴望,唯恐被人取笑,只能借用平林的名义。
伏明伦审视着她,转而一笑:“阿姚啊——可惜我唯独画不出她的模样。”
李蕙仙一怔。
伏明伦却已掠过池面,飘然远去。